這甚至可以成為他們這一輩子吹牛的資本,大爺我也是吃過雞的人了。
等到雞鴨吃盡,生活又變成了老樣子,而在此時,二皮溝縣公府,開始組織八歲至三十歲的年輕人領課本。
蝗災已經悄然過去。
整個二皮溝充斥著肥雞和肥鴨,陳正泰是養不活它們了,這些滅蝗的大功臣們終究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命運。于是,陳正泰決定將他們取名韓信雞和文忠鴨,這也算是有文化了一把,名字決定了它們的命運。
起初二皮溝還將它們送去長安城中發賣,可長安城中購買力有限,到了最后索性直接送給二皮溝的流民,讓他們改善伙食。
于是乎,叫花雞的做法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家家烹出肉香,餓的面黃肌瘦的災民們,突然吃上了肉,居然許多人上吐下瀉了好一陣子。
可是……他們的面上卻多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而如今,陳正泰很作死的堵住了作弊手段,這算不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此刻,陳正泰沒心思管這些。
看著這猶如天書一般的課本,他有些懵,不過,撫著書頁,鄧健對這書帶著幾分說不出對敬畏。
二皮溝的人都在彼此傳遞著各種消息。
書是不能丟棄的,偶爾要抽查,若是發現領的書沒了,便要將人趕出二皮溝去。
每年學堂要針對領書的人進行一場小考,若是課本里的知識掌握了的人,可以記下學分,以后每月可以在縣公那里領三斤細糧。
三斤糧啊,而且還是細糧。
年輕人都熱血沸騰起來,現在大家只是勉強維持溫飽而已,哪怕是上工的人,也不過是一日兩頓,勉強吃一些黃米亦或是沒有油的蒸餅。
饑餓是所有人共同的記憶,若是每月能多三斤糧,至少,可以讓自己吃的更飽一些。
至于細糧,那更是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于是,人們開始相互打聽,這書如何讀。
當然,更多人還是自暴自棄,自己是什么人,難道心里沒數嘛?上了一日工都已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呢,讀書?自己又不是相公,讀書是天注定的事,我們天生下來便如此,和那些相公們不一樣。
鄧健揣著書回到家,像看寶貝似的將書揣在懷里。
他爹鄧十二見他悶在那拿著書低頭看,忍不住想上來踹他。
“你在作甚?”
“讀書呀,陳公子說的,要讀書。”鄧健抬頭,露出面黃肌瘦的臉。
鄧十二要氣死了:“你讀個甚書,俺們家窮了祖宗十八代,有過讀過書的嗎?”
鄧健不敢忤逆他的爹,只甩甩腦袋,口里喃喃自語的道:“可是這是陳公子說的呀。”
然后,蜷在了破屋的角落,免得礙鄧十二的眼,翻開語文課本,心里在琢磨,這書怎么讀?
課本的第一頁,鄧健就發現了一個有興趣的東西,上頭畫了一只大公雞,而圖畫的下頭,則是一個‘雞’,鄧健不認識雞,卻認得圖,于是努力辨認著圖畫下的方塊字,他似懂非懂……這……是雞?
于是……取了柴棒,在地上比劃。
萬事開頭難,不過這認圖識字倒是讓入門輕易了一些。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漢字本就是象形字,一開始鄧健覺得很費解,可看的多了,慢慢也掌握了一些訣竅,這雞字不正和圖畫中的雞差不多嗎?前頭有個尖嘴,后頭有個翅膀,下頭有四個點是啥?雞蛋?
想到了雞,想到了雞蛋,他下意識的舔舔干癟的嘴唇,餓了。
鄧十二見鄧健如此,不禁氣的要吐血。
好在鄧健雖然茶飯不思,可該上工的時候還是去上。
鄰里的人見他夾帶著書上工,都不禁笑了:“鄧健要做相公呢?”
這話聽著很刺耳。
相公本是尊稱,可若是加在鄧健這樣的人身上,便好似他是滑稽的猴子。
鄧健沒理會,他只相信一件事,陳公子說啥便是啥。
科舉已經收卷,房玄齡帶著諸考官開始閱卷。
這是大事,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完成,于是朝中之事,就落在了杜如晦身上。
而對李世民而言,除了焦灼的等待科舉的結果之外,便是努力分擔房玄齡的事務了。
閑暇時李世民想起了什么,召來了遂安公主。
見著自己的女兒,亭亭玉立,李世民越看越是喜愛,和顏悅色道:“朕見你近來清瘦了,你年紀還小,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注意身體,下次再見你清瘦,朕要處罰你身邊的宦官的,這是他們照顧不周。”
遂安公主怯怯的道:“兒臣知道了。”
李世民隨即含笑道:“你也要學一些經濟之道,你雖是女兒身,可你是朕的女兒,李氏皇族之女,也要巾幗不讓須眉。如此,方才能為朕分憂啊。”
遂安公主聽了,不禁眨眨眼,揣摩著父皇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成,得抽空去問問師兄。
李世民見她不吭聲,心里就不禁想,朕的親骨血,怎么這么小氣,朕的話,說的還不明白嗎?哎……心里不禁長嘆……
遂安公主這時才道:“父皇,說起分憂,師兄才是為父皇分憂呢。”
李世民勉強笑道:“噢,他近來又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
“他要教二皮溝的百姓讀書,還印了書,說是要讓天下人人都做堯舜。”
李世民聽罷,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堯舜都是天子,難道要人人做天子不成?”
遂安公主嚇了一跳,沒想到父皇竟是較真,如此咬文嚼字,哎呀,我太蠢啦,以后再不亂說話了。
李世民卻是眼眸微微闔起:“印書,朕只聽說過抄書,不曾聽說過印書。”他似乎有些迷茫,朝張千吩咐道:“派御史去查一查。”
張千會意,忙是頷首去了。
奉旨去打探二皮溝印書之事的乃是監察御史王燕。
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甚是清貴,他在二皮溝走了一遭,尋覓了幾部書來,本以為陛下要過問的是什么大作,誰料只一看,便不禁樂了:“此書粗鄙,不堪入目。這也叫書?”
只看了前頭十幾頁,王燕已覺得看不下去了。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書是神圣之物,畢竟成書的成本高昂,若非經史典籍,也沒有傳抄的必要。
最令王燕心痛的只是一件事,那便是這書所用的字體,倒是娟秀,端端正正,讓人看著舒服,所用的紙,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貨色,偏偏……如此好的東西,竟是制出了這么個玩意,而印的書……這印書是怎么回事?
他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就是,陳正泰簡直就在暴殄天物。
于是他興沖沖的連夜修了一份奏疏,次日入朝當值,今日乃是月中,按禮制,這個日子需百官和貴族入朝覲見,即所謂的大朝會。
陳正泰自封了縣公,也就有了參與大朝會的資格。
他穿戴一新,佩戴了魚符,到了宮外,抬眼見到了許多人,一時蔚為壯觀,等宮門開了,他在隊伍末尾,隨著人流魚貫而入。
大朝會是在宣政殿舉行。
只不過陳正泰的地位還不夠,只能在殿外和其他的低級文武官員靜候。
陳正泰百無聊賴的站著,心說這儀式感也太磨人了,明明就沒有我的事,偏要喊來當木樁子。
李家的俸祿不好領啊。
主殿之中,眾臣朝拜之后,杜如晦主持了一場清議。
李世民端坐在御案之后,似乎也覺得有些百無聊賴,實際上越是大朝會,越沒有什么可議之事,真正的國家大策,早就和幾個肱骨之臣商議妥當了,只有雞毛蒜皮的小事,方才擺出來讓百官們各抒己見。
正在此時,突然有人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抬眼一看,乃是監察御史王燕。
“卿所奏何事?”
王燕行了個禮,他乃是監察御史,捕風捉影,風聞奏事,一般情況之下,御史出班奏事,站在這里的諸臣們心里便有些忐忑,誰曉得今日要彈劾的是誰?也不知道誰這樣倒霉,竟是被彈劾。
王燕肅然道:”臣要奏的,乃是二皮溝縣公擅自修書之事。“
一部部語文和數學的一年級課本印刷了出來。
成本很高。
當然……以后只要源源不斷的印刷,便能將成本攤薄。
這只有傳說中的相公們才有資格看的東西。
還有人竊竊私語,這紙張老值錢了,聽說長安城里,已經有商賈打上了主意,打著收舊書的名義開始在二皮溝出沒。
災民們很實在,書就是錢,錢能救命的。
課本……
流民們一臉迷糊,是書呀……
一聽到書,所有人震撼了。
這一場考試讓陳正泰揪心。
本來呢,他挺有信心的,可人嘛,是多變的,他突然間又憂郁起來,他很擔心這九個家伙讓他被現實打臉。
如果在歷史上,他們是九個關系戶,那可就糟糕了,依著歷史上唐朝科舉各種亂七八糟的作弊手段,一次性作弊九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白花花的紙,上頭還有墨跡,在災民們眼里,就像是鬼畫符一般都是一些生澀難懂的東西。
他們看不懂,不代表他們不知道紙張和書的價值。
來領書的人絡繹不絕。
鄧健就在其中,他的新衣已穿成了舊衣,入了秋,天氣越發的寒了,他覺得有些冷,上完了工,便和人一道,去領了課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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