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宋刑統》當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更不是在酒桌上說說就能搞定的。除了要修改涉及到采生折割、略賣人口、女子讀書等等涉及到民生的問題之外,更多的還要涉及到包括文官系統和樞密院以及整個軍方在內的整個大宋朝堂的行政、軍事體系。
哪怕趙桓的腦袋里面裝著一部完整的《大明律》可供參考也是一樣。
畢竟,大明律是大明律,宋刑統是宋刑統,兩者之間除了某些地方能夠互相參考互相印證之外,其他的其實像方便面包裝袋的上標的僅供參考一樣,除了僅供參考之外就再沒其他什么鳥用。
沒有誰能保證大明的法律就一定適用于宋朝。
真想要修改《宋刑統》,除了趙桓這個皇帝和李綱這個當朝太宰之外,還需要中書省、樞密院、戶部、吏部、工部、刑部、禮部、兵部以及三司使、御史臺、九寺、六監等等衙門的配合。
趙桓現在能做的,就是事先在開封府內衙酒桌上面跟李綱這個當朝太宰以及吏部天官李若冰等人通通氣,讓這些朝堂大佬們能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等到真正修改《宋刑統》的時候好緊跟著趙桓的步伐。
然而李綱的心里卻好像被一萬頭神獸奔騰踐踏過一般——
跟上皇趙吉翔比起來,當今官家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自從當今官家登基以來,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準備打仗,偶爾有那么幾天不打仗也不準備打仗的美好時光,當今官家也總是能變著花樣的折騰朝堂!
更要命的是,當今官家還真就有肆意折騰的底氣!
上皇趙吉翔折騰崇寧新政為什么會失敗?因為上皇趙吉翔頂不住原有利益集團的瘋狂反撲,手下還打著紹述新法的旗號胡作非為,堂堂的大宋皇帝居然自稱什么“教主道君皇帝”,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當今官家……
別的不說,就說那些被官家壓制的死死的將門——
大宋開國至今也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時間,一百五十多年的時間里自太祖皇帝到當今官家正好是九代官家,唯獨當今官家不把將門當回事兒,偏偏那些將門只能忍氣吞聲,坐視當今官家重組禁軍、重組殿前司和皇城司!
捫心自問,在失去了掌握兵權的將門互為援引之后,李綱覺得別說自己這個當朝太宰了,就算把整個朝堂全都捆在一起,也同樣沒有辦法更沒膽子去跟當今官家唱反調。
一想到這里,李綱就忍不住向李若冰投去了問詢的目光。
然而李若冰卻回給了李綱一個“關我屁事兒”的眼神。
跟讀著《論語》出仕的李綱不同,李若冰雖然也讀《論語》,然而李若冰更喜歡講究法、勢、術的法家學說。
說白了,李若冰早就對大宋朝堂上的現狀感到不滿——
比如上皇趙吉翔,就是典型的“人主無威而重在左右”,“使殺生之機,奪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
可是除了上皇趙吉翔本身不怎么樣之外,剩下的大臣們也沒一個好東西,“大臣挾愚污之人,上與之欺主,下與之收利侵漁,朋黨比周,相與一口,惑主敗法,以亂士民,使國家危削,主上勞辱,此大罪也。”
簡單點兒說就是朝堂上一幫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廢物,在朝不能替官家出謀劃策,在地方不能安定民生,一個個的都有大罪,不如全部拉去給秦會玩修長城算了!
如今官家要修訂《宋刑統》,做成此前歷代官家都沒有做過的事情,是不是意味著法家出頭的機會就要來了?
一想到這里,李若冰的心頭頓時有些火熱,甚至顧不得往日里披著的儒家那層皮了。
“啟奏官家,臣以為兵甲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困倉虛,四鄰諸國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其謀臣皆不能盡能忠也。”
說完之后,李若冰便保持著俯身下拜的姿勢,目光熾熱的瞧著趙桓。
趙桓看了看一臉茫然的朱皇后,又瞧了瞧如同看見叛徒一般意欲食人的李綱,笑道:“事有舉之而有敗,而賢其毋舉之者。”
趙桓的話音落下,朱皇后依舊一臉的茫然,李綱和王時雍等人卻差點兒就癱在地上,只是顧忌著不能君前失儀才勉強保持著正坐的姿勢。
而李若冰卻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李若冰說的那幾句話,正是《韓非子·初見秦》里面開篇明義的幾句話,而趙桓同樣用了《韓非子·說林下》里面的話來回答李若冰,只是省略了“負其時也”四個字。
原本加上“負其時也”這四個字,意思是事情有做了而失敗的,因而認為不做比做要好的,是因為人們只看到了賠本的時候。
可是在省略了這四個字之后,意思就變成了事情去做了有可能會失敗,卻總好過不去做。
對于李若冰來說,官家是不是故意省略了“負其時也”這四個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通過這句話所表達出來的態度——
法家出頭的日子就要到了!
趙桓瞧了瞧依舊茫然的朱皇后,又瞧了瞧如坐針氈卻又勉強保持鎮定的李綱和王時雍以及臉上滿是笑意的李若冰,忽然笑了一聲道:“罷了,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就不說了。待會兒咱們一起去那個祝家莊子瞧瞧。”
祝家大郎心里有些郁悶。
前腳還能去西夏那邊打打秋風,偶爾走運的時候不光能順些良馬,還能順手抓些勞工賣到奉圣州去換錢,可是自打官家親征了西夏之后,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西夏沒有了。原本的西夏現在已經成了甘肅布政使司,草場和馬場都成了大宋的,自己又不是活的膩歪了,肯定不會跑去有軍隊駐守的馬場去盜馬。
問題是原本那些該自己抓來換錢的勞工也被禁軍那些殺才們抓了個精光,連根毛都沒給自己剩下!
難不成要讓自己這個大名鼎鼎的“西涼馬盜”金盆洗手?
就在祝家大郎摩挲著下巴上的絡腮胡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把膽子再放得大一些,以后改去北邊抓勞工的時候,祝府的官家卻來到祝家大郎身前,低聲道:“老爺,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