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位于君山島中心的曹家莊外,石質牌坊下聚集了近百曹氏族人,手持鋤頭鏟子等等農具。前方還站著不少手持刀劍的江湖客,為首的便是虎頭山的少當家林雨凇,都是自發過來給曹家幫忙的。
曹家百余號男丁雖然手持農具,但氣勢明顯比前方的江湖游俠兒強許多,數百年傳承的江湖世家,武人的烙印深入骨髓,即便賣了十年螃蟹,曹家還是那個曹家,絕非尋常山寨幫派能比的。
牌坊修在一條通往島前廣場的白石大道上,道路的盡頭站著三十余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手中各持兵刃不動如山,在夜色中猶如一尊尊索命無常,其中便有鄭玉山和常侍劍的身影。
跑過來給曹家助陣的江湖人,多是年少受過曹家照顧或者附近關系不錯的武人,最強的也只有同為楚地豪門的虎頭山少當家,一腔熱血彌補不了硬實力的差距,現在都有些慌亂。
林雨凇算是楚地年輕一輩第一人,此次幫曹家撐場子也是他帶的頭,此時臉色明顯很難看。
林雨凇敢找陳道子單挑,對自己實力很有自信,可自信歸自信,江湖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和陳道子、許不令打是切磋,最多輸了丟個臉。鄭玉山沒陳道子厲害,但現在可是來真的,一個不留神便是當場去世。林雨凇再自信,也沒自信到生死相搏能毫發無損殺了鄭玉山。
好在打鷹樓不是直接過來滅門的,此時還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站在百步外安靜等待。
曹家這邊的各房青壯已經抵達,當家的曹氏兩兄弟尚未露面。而曹家莊周邊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江湖客,為了不引起誤會或者被殃及池魚,都站在極遠處的矮山樹林間觀望。
許不令和寧清夜快步趕到曹家莊附近,路過一個涼亭,亭子里站了幾個看熱鬧的江湖人,正在小聲交談:
“曹家這次怕是完了……”
“鄭玉山不少朋友死在朝廷手上,今天他帶頭過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聽說曹家當了朝堂的鷹犬,怎么不叫官兵過來……”
“船幫應該是被打了招呼,渡船都停了,島上只許出不許進,捕快根本過不來。再者來百十個捕快也沒用,鄭玉山一個人都能殺穿,還是得看曹家自己了……”
許不令聽見這些交談,看向了旁邊埋頭趕路的寧清夜:
“寧姑娘,宋英的事兒,你可知曉?”
寧清夜面色凝重,從隱蔽處前往大牌坊,輕聲道:
“聽說過,是曹渠簡的不孝子,原本是曹家的少主,后來投靠了官府。曹老前輩好像也是因為此事才舉族退出了江湖,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曹老前輩絕不是朝廷走狗,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江湖事江湖人自己解決,今天即便有能力叫官府幫忙,也不會那么做。”
許不令聽見這話微微搖頭。江湖和朝廷從來涇渭分明,有些江湖人被抓嚴刑拷打,都寧死不和官府合作,連對手的情報都不透露。說好聽點這叫江湖規矩和氣節,但形成這個規矩的原因,無非是江湖勢力多半不干凈,走私、行兇、收保護費等等,光靠開武館押鏢掙的那點銀子根本做不大。
而江湖人謀生的手段,恰恰是朝廷嚴令禁止的,投靠官府告密就是斷江湖人財路,被報復殺全家太正常,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這個規矩。
當然,朝廷也不全是正確的一方,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不在少數,心懷天下的江湖人更多,不向貪官污吏妥協也沒錯。
許不令思索了下,開口道:“我也是朝廷的人,不能把和朝廷合作的人全就視為走狗。”
寧清夜搖了搖頭:“江湖人都有案底做不了官,能飛黃騰踏多半是背信棄義出賣親友立功,而且自己人殺自己人遠比朝廷的官吏下手狠毒,這不叫走狗叫什么?”
許不令想了想:“想投靠朝廷飛黃騰達,不一定非得出賣朋友,出賣色相也是可以的。”
寧清夜顯然沒心思在這時候讓許不令調戲,認真道:“江湖人投靠朝廷必然會背信棄義,就比如我,我殺過狼衛,若是知道此事的朋友投靠朝廷做了官,他抓我還是不抓我?抓我是背信棄義,不抓我是對朝廷不忠瀆職,里外都不是人。所以江湖人的事兒從來都是自己解決,曹老前輩若是找官府做靠山,在江湖就是眾叛親離。”
這個解釋很到位,許不令點了點頭:“這么說來,江湖也沒什么意思。”
寧清夜一向話不多,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細究,來到牌坊附近停下了腳步。
許不令還不想露面,站在一顆大樹后面,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數百人站在牌坊下,安靜的針落可聞,只有火把偶爾爆出的脆響聲,
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人群才分開了一條道路。曹家的二當家曹渠易穿著員外袍子從莊子里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劍匣,依舊和顏悅色帶著微笑,走到人群前面,對打鷹樓眾人道:
“各位久等了,家兄身體不適,不便見客。聽聞鄭掌門登門求一串劍穗,我曹家已經退了江湖,留著劍暴殄天物,這把家傳的湛盧劍,便交于各位,還望鄭掌門能為其尋一良主。”
此言一出,滿場嘈雜,連打鷹樓眾人都有些錯愕,彼此交頭接耳交,常侍劍更是目光火熱。
林雨凇直接急了,轉身就開始阻攔:“曹前輩萬萬不可,此劍豈能贈于一群江湖賊子……”
許不令對于眾人的反應并不奇怪,湛盧、承影、照膽等傳世名劍,整個天下間都沒幾把,他腰上這把照膽劍,是肅王和肅王妃尋遍天下花了不知多大力氣才求來的,四大劍學世家中也就曹陸兩家有,祝家的劍被朝廷收繳藏在了天子內庫,唐家則是求了百余年都未曾得手,可見其有多貴重。
打鷹樓過來只是要一串劍穗,曹家直接把劍都給交出去,明顯客氣過頭了,連寧清夜都看不下去,輕聲道:
“此劍在曹家祠堂供了數百年,歷任家主都舍不得拿來當兵器用,豈能就這么交出去?”
許不令拿起自己的劍看了看:“你想不想要?”
寧清夜一愣,蹙眉道:“寶劍遇良主才能不辱其赫赫威名,我哪里當得起,給我我都不敢拿。”
許不令覺得也是,輕笑了下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