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天里,一隊軍用卡車緩緩開進了蘇聯紅軍烈士的墓地。
這次沒有記者,更沒有太多的圍觀人群,站在列隊士兵后面的除了俱樂部的眾人和瓦列莉亞之外,還有五位穿著各異年齡不同的普通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男人里有的穿著廉價工裝,有的西裝革履,更有一位穿著俄空軍制服,胸前掛滿勛章的老人。
女人里有的已經變成了標準的俄羅斯大媽體型,也有的初為人母懷里還抱著嬰兒。但無一例外的,這些人的胸前都別著一枚金燦燦的五角星,同時手上都拿著一束燦爛的向日葵。
帶著寒意的雨水打在那些向日葵上,留下了一個個晶瑩剔透的水珠,這五人有的眼含熱淚,有的神色復雜,也有的在喃喃自語不知道自言自語些什么。
兩隊儀仗兵緩慢的走在前面,他們的身后,每四位士兵合力抬著一口覆蓋著蘇聯國旗以及69集團軍戰旗的棺材。
清脆的排槍響過三遍,五具棺材被緩緩放入提前挖好的墓坑。早已等待多時的別爾哥羅德大教堂主教離開頭頂的雨傘上前完成了最后的儀式。
濕潤卻包含生命力的泥土緩慢又堅決的蓋住了那面被69集團軍軍旗遮住的蘇聯國旗,一如曾經那場巨變埋葬了蘇聯一樣悄無聲息卻又刻骨難忘。
最后一次排槍聲響過,在場所有的士兵和觀眾脫帽致敬,完成了這簡短卻又莊嚴的葬禮。
隨著周圍的人群默默上前,在五座刻著“衛國英雄”和金色五角星的墓碑前分別放上一支向日葵,石泉重新撐起雨傘帶著俱樂部眾人離開了墓地,只留下那五位蘇聯英雄的后人憑吊著他們的父輩或者祖輩。
他們終究沒去接觸那位一身戎裝的老人特霍爾,相信對方這個時候也不希望有人打擾他和素未謀面的英雄母親團聚。
返回療養院的路上,石泉和大伊萬鉆進了瓦列莉亞的座車。略帶憂傷的《斯拉夫女人的告別》從音箱里傳出,車里的眾人似乎都沉浸在傷感的旋律中難以自拔。
直到一曲終了,瓦列莉亞嘆息著調低了音量,“尤里,伊萬,這次謝謝你們。同時也很抱歉,你們這次做的所有事沒辦法公之于眾。”
“沒關系,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石泉對此毫不在意,蘇聯英雄號是怎么弄回來的他們自己心里有數,除非腦子里裝的是臭豆腐才會把這事兒宣揚的人盡皆知。
如今俱樂部的會員里,真正單純為他好的除了老胡就只有瓦列莉亞和她背后的卡佳奶奶等人。而瓦列莉亞的這個決定其實也是在保護俱樂部。
畢竟說不定哪天石泉還會去烏克蘭挖一鏟子,他可不想剛到那邊就被當地官方和同行時時刻刻的盯著找麻煩。
更形象點兒的說,二毛再怎么亂那也是個國家,他們再怎么不重視蘇聯英雄,但這面上的工作總要裝裝樣子,而俱樂部的所作所為無異于打他們的臉呢。
這大毛二毛神仙打架,他們這幾只小蝦米還敢在中間跳來跳去的,那不是上趕著作死嗎?他們又不是波蘭人,這種蠢事可絕對不會做。
“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他們的事跡與世長存。”
瓦列莉亞念叨了一句,笑著轉過頭打量著坐在身側的石泉,“從某種意義上,在這件事上你們的所作所為也一樣。”
“我們只是些躲在陰影下的挖土黨,可擔不起這么高的評價。”石泉兄弟倆趕緊擺擺手,這句話的的份量太重了。
“沒什么擔得起擔不起的”
瓦列莉亞對他們的謹小慎微越發滿意,“能讓這些深埋地下的英雄回到公眾的視野,這件事本身就值得肯定。雖然俱樂部里的成員來自三個國家,雖然蘇聯已經不在了,但英雄是無國界的。他們并不會,也不應該僅僅因為一個正權的消失而泯滅在世人的記憶里。”
這話題沒法接,不管是石泉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伊萬,這個時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傻樂。
好在瓦列莉亞也并不在意,隨手將一沓薄薄的A4紙遞給了石泉,“這是我這兩天幫你們搜集到的一些線索,算是對你們的補償吧,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你們的運氣了。”
“德軍彈藥庫?”
石泉接過A4紙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眼皮子只跳,這份復印件里的信息很雜亂,但標題下面那一行字卻寫得很明白——庫爾斯克會戰期間炸毀的德軍彈藥庫!
“能不能找到就看你們的能力了”
瓦列莉亞似笑非笑的打量著石泉,“我已經提前和基洛夫打過招呼了,如果真的能找到這座彈藥庫,里面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們的。”
“這是哪來的消息?”石泉將手中的資料快速翻了一遍,然后遞給了身后的大伊萬。
“還記得拍賣會時我和你提過的那位去世老兵吧?”
“記得,瓦西里,繳獲過一輛斐迪南。”石泉干脆的說道,他怎么可能不記得那位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的獨腿老兵。
瓦列莉亞看向窗外,“前段時間我們的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無意中發現了他寫的回憶錄,這個可憐的老家伙怕自己真的記不起所有的事情竟然從他參加第一場戰斗開始把所有還能想起來的事情全寫下來了。”
轉過視線,瓦列莉亞從手機里調出一張照片遞給石泉,“他的回憶錄里還提到了你們,這是他的評價。”
接過手機,石泉打量著照片里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字體,“今天認識了兩個有意思的小朋友,他們竟然給我發了一枚黃金勛章,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年輕人記得我們這些過時的老家伙。希望我不會忘了他們...”
也不會忘了你的...石泉默默的嘆了口氣,將手機遞給了身后的大伊萬。
兩輛商務車沿著濕滑的街道穿城而過,最終停在了別爾哥羅德南郊的一座軍營。這里距離烏俄邊境只有40公里,鑒于兩國之間不斷的摩擦,駐扎在這里的俄軍部隊也肩負著隨時應對邊境沖突的職責。
正常情況下,這種隨時處于最高警戒狀態的下的軍營,石泉他們這些外國人是絕對沒有資格進去的。
別說進去,估計在門口抽顆煙打個電話都能被抓起來盤一遍,但瓦列莉亞就這么帶著俱樂部的眾人直接把車開進了進去。
綿綿陰雨籠罩下的軍營里,身穿迷彩作訓服全副武裝的俄軍士兵分列于道路兩側。眾人沒有下車,直接就在士兵身后的操練場耐心的等待著。
“這支戍衛部隊的前身就是蘇聯在二戰時代的69集團軍”瓦列莉亞簡單的介紹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勢逐漸加大又漸漸變小,最終隨著陰霾散去,一輛重型拖拽卡車和陽光一起進入了軍營。
“咔!”所有士兵自車頭進入軍營的瞬間立正,隨后舉起右臂獻上了軍禮。
略顯刺耳的氣動喇叭聲中,拖拽卡車拉著那臺被雨水打濕的SU152緩緩從士兵們面前駛過,最終停在了操練場中央臨時搭起的天幕下,列隊的士兵則迅速集結在天幕外站成了一道方陣。
天幕里,幾個年輕的士兵協力將SU152自行火炮從平板車上卸了下來,隨后細心的擦干凈炮塔兩側。
“烏拉!烏拉!烏拉!”
在士兵們逐漸整齊的吶喊里,炮塔側面用紅色的油漆刷上了“衛國英雄號”以及一枚金燦燦的五角星。
“他們會嘗試對這臺自行火炮進行修復,如果它還有機會重新發動,也許還能趕上明年的閱兵。如果它沒辦法發動,以后將會永遠的擺在這座軍營里。”
不等兄弟倆說些什么,瓦列莉亞輕輕拍了拍司機的座椅靠背,兩輛車悄無聲息的離開軍營將俱樂部的眾人送回了療養院。
“有時間去看看卡佳,她和她的那些朋友一直想聽你們講故事呢。”臨走前,瓦列莉亞笑著說道。
“沒問題,我們會盡快抽時間過去的!”
告別了匆匆離開的瓦列莉亞,石泉等人加上早已等待多時的維卡直接鉆進石泉的房車里,掄起安全性,還是這里說話保險些。
“維卡,你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斯摩棱斯克。”
大伊萬說完,將一沓提前準備好的美金交給了濃妝艷抹的維卡,“告訴老安東,之前艾琳娜和石泉都曾經找他買過一臺收藏級的徠卡相機,但是他沒有同意。”
維卡接過厚實的美元捏了捏,“還有別的嗎?沒有的話我現在就出發。”
“盡快出發吧,你去找老安東的時候記得找個借口。”石泉囑咐道。
“放心吧!”維卡眨了眨大眼睛,扭著水桶腰干脆利落的離開了房車。
“竊聽歐麗卡的內容翻譯出來了。”
娜莎關上艙門順便掃了眼頭頂的監控屏幕,“你們絕對想不到,歐麗卡說的竟然是阿根廷語。”
“阿根廷語?”
石泉、大伊萬以及艾琳娜聞言紛紛皺起了眉頭,倒是何天雷劉小野這倆靠手藝吃飯的一臉懵逼根本意識不到這代表著什么。
“她說的什么內容?”石泉嚴肅的問道。
“大部分都是在罵你和艾琳娜野蠻粗魯。”娜莎笑著說道,“剩下的就是讓人過來接她。”
“就這些?”
“另外,她還提到了尤爾根”
“尤爾根?那個德國老兵?”
石泉和大伊萬詫異的看著娜莎,尤爾根不是當年在北非戰場那個“心懷世界和平”的德軍記者嗎?他怎么也攪和到這件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