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我沒事,不是你的緣故,它一會兒就會長出來的。”
雷宗超看出孟超的訝異,溫和地寬慰道。
果然,說話間,他的左手尾指再度長了出來,漸漸將白森森的指骨包裹住。
孟超很確定,這不是細胞再生。
因為他并沒有看到傷口自愈,應有的血絲、肉芽和痂殼。
雷宗超的尾指像是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
只是,比剛才更“淡”了一些,看上去有些模糊。
孟超使勁眨眼,定睛觀瞧,還是覺得,雷宗超的尾指就像是籠罩了一層淡淡的煙霧,隨時都會再次煙消云散。
至于他的嘴角,雖然血肉再度出現,卻同樣呈現出半透明的虛無感,透過血肉,仍舊能依稀看到里面的牙齒。
“雷師,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孟超徹底糊涂了。
“如你所見,我正在死去。”
雷宗超觀察著自己的左手尾指,表情無悲無喜,平靜道,“或者說,在某種概率上,我已經死了——你剛才是否看到好幾個不同的我,有些遍體鱗傷,有些鮮血淋漓,有些高度腐爛,有些甚至化作一團枯骨?”
孟超瞪大眼睛,用力點頭。
“那都是處在‘不同可能性’中的我。”
雷宗超解釋道,“你知道,無論在昔日探索太古遺跡之時,還是和喪尸、怪獸廝殺之時,還是吸納狂暴無匹的靈能,試圖突破生命極限之時,我都有無數次九死一生的經歷。
“從概率上講,我能活到今天,實在是僥幸中的僥幸。
“倘若再重復一次,不,再重復一百次,我都沒信心能復制這份幸運。
“或許,在另一種可能性里,我早就在太古遺跡深處慘死,化作一團枯骨;或者被喪尸和怪獸重創,以殘缺不全的模樣,躺在床上茍延殘喘;又或者走火入魔,變成畸形扭曲的怪物。
“而你所看到,眼前的我,就處在這么多重概率的疊加狀態,而且,隨著不斷燃燒生命,施展出超負荷的力量,我的死亡概率正在逐漸增加,就像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擲一次骰子,點數超過臨界,我就真的死了。”
孟超滿頭霧水。
覺得自己幾年大學好像白上了。
根本聽不懂雷宗超究竟在說什么。
“怎么會這樣?”他只能干巴巴問。
“目前沒人知道,或許,這就是太古文明的詛咒。”
雷宗超嘆了口氣,道,“我們熟知的地球人和地球文明,是三維碳基智慧生命和三維文明,最大的特點就是‘固定’和‘唯一’,我們是生活在單向度時間線和單一空間里的生命體,我們的時間長河只能向前流逝,我們也只能出現在三維空間的單一坐標點上。
“如果我們想要從三維空間的某個坐標,移動到另一個坐標,就需要消耗極大的能量和極長的時間——像是將龍城連同它的數千萬人口,從地球表面移動到星海彼岸的另一顆星球表面,這樣的技術,在三維文明的概念里,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但太古文明不同。
“根據我們從太古遺跡中發現的蛛絲馬跡,太古文明極有可能是一種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四維文明。
“我們眼中緩緩流逝,一去不復返的時間長河,在太古文明眼中很可能就是一條凝固的冰河,可以自由跨越和溯源而上。
“在我們看來,廣袤無垠的星辰大海,在太古文明眼中,可能就是一團壓縮到極致,內外都布滿褶皺的小紙團,只要有一根足夠細,足夠鋒利的尖針,就能瞬間刺穿、溝通幾百個相隔億萬光年的坐標。
“太古文明可以在不同時間線和坐標點之間輕盈跳躍,同時存在于幾個、幾十個、幾百個時間和空間,是多重概率疊加起來的生命形態,我們無法理解,充其量只能觀察和感受。
“幾十年前,我曾經和金萬豪還有金千禧一起在太古遺跡深處冒險,有一次,我們誤入一座變幻不定的迷宮,迷宮里的通道隨機變化,還布滿了殺機重重和機關和陷阱,但這仍舊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當我們在迷宮里轉悠了好幾天,始終找不到出路之時,卻發現一直有人悄無聲息,跟在我們身后,三五米的地方。
“當時,我們三個都嚇得毛骨悚然。
“要知道,那時候我們雖然還很年輕,卻已經通過太古遺跡的磨礪,修煉出一身強橫無匹的超凡力量,怎么可能被人尾隨好幾天都沒有察覺?
“而且,無論我們多快轉身和回頭,始終看不到跟蹤者的真面目。
“迷宮深處,漂浮著若有若無的迷霧,和籠罩龍城的迷霧一模一樣。
“跟蹤者隱匿在迷霧深處,始終和我們保持三五米距離,我們進,他們就退,我們退,他們就進,就像是某種……和我們割裂,卻又糾纏在一起的影子一樣。
“到最后,金千禧破解了迷宮的核心機關,我們終于能鎖定跟蹤者的真身,并第一時間發動最凌厲的攻勢。
“我將其中一名跟蹤者打落陷阱,然而,在對方被陷阱深處的金屬獠牙吞噬時,借著幽暗的光芒,我才勉強看清楚,跟蹤者竟然是我自己!
“時至今日,我都沒搞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或許,在我們踏入太古遺跡的迷宮,經過每一處分岔時,我們體內就分裂出了兩種、四種、八種、十六種……無數種可能性。
“在某種可能性中,我們成功破解了迷宮的機關,逃出生天。
“但在另一種可能性里,我們卻跌落陷阱,粉身碎骨。
“第三種可能性,是我們蜷縮在迷宮深處,活活餓死,腐爛,化作一團枯骨。
“而當我們離開迷宮時,所有生生死死,非生非死的可能性,又都凝聚到一起,疊加在這具身體里。”
雷宗超用模模糊糊的左手尾指,指了指自己浮現出交叉十字眼刺青的身體。
這番話在孟超心底掀起萬丈狂瀾。
倒不是說,孟超完全聽懂了雷宗超的理論。
而是他發現,這套理論可以完美解釋龍城穿越和自己重生的事情。
“難道,所謂的重生,就是概率的波瀾,是從一種可能性,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嗎?”
孟超心中,喃喃自語,“太古文明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呢?”
“沒必要太糾結這個問題。”
見孟超流露出沉思甚至癡迷的表情,雷宗超擺了擺手道,“現在的我們,距離太古文明的層次還有十萬八千里,強行尋找所謂的‘真相’和‘答案’,就像讓小學生去做大學考題,只會誤入歧途,浪費大量時間、資源和精力,對解決我們面臨的現實問題,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關于我的傷勢,你可以簡單粗暴理解成,我在太古遺跡探索時,中了一種慢性劇毒,力量越強,毒性越重,經過幾十年的日積月累,毒素終于深入肺腑、骨髓和腦域,到了該還賬的時候。
“所以,我才只能終日龜縮在這間用‘夜摩星’堆砌的屋子里,浸泡在富含靈能和營養物質的基因原液中,用這種方法,勉強控制住生命磁場,維持最后一線生機。”
孟超心想,阿吉說對了。
雷宗超的“傷勢”,果然比金萬豪更嚴重。
甚至,他不是身受重傷的問題,而是在某種概率上已經死了。
金萬豪的暗傷,可以通過“返老還童”來解決。
但就算把雷宗超周身細胞統統更新一遍,怕是也無法阻止他在概率上,無限趨向于死亡。
前世記憶中,的確如此。
傳說中的武神,隕落在怪獸戰爭的最后一刻。
今生,想要逆轉雷宗超的宿,孟超怕是還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想到這里,孟超愈發不解:“雷師,既然如此,為什么……”
為什么您還要冒著死亡概率大幅提升的風險,將生命磁場激蕩到極限,為我洗髓伐經,令我醍醐灌頂呢?
“不用覺得奇怪,孟超,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存在——遠比你想象中更早。”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雷宗超微笑道,“就在你傳授高中同學們經過改良的《莽牛勁》,并且幫助燕橫波研發《波紋勁2.0》的時候,我就知道,龍城又出現了一名了不得的后起之秀。”
孟超又是驚訝,又有些尷尬。
想想也是,雷宗超何許人也,傳說中的武神,就算絕對戰斗力不如巔峰時期,眼光卻愈發老辣,自然能看出來自未來的《莽牛勁》和《波紋勁》,蘊藏著何等恐怖的潛力。
只不過,在雷宗超眼中,“傳火老人”的小把戲,怕是不能蒙混過關的。
自己很難用“天賦異稟”,來解釋這兩門未來武道的來歷。
孟超有些糾結,雷宗超卻大手一揮,并不糾纏細節:“我能從無數死亡概率的疊加中活到今天,最重要一點,就是我不多管閑事!
“我不在乎你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只在乎你是否能用這份力量,為龍城,為同胞,為我們的文明多做一些事情。
“現在看來,這兩年你一直做的很好,而由你掀起的武道新浪潮,無論升級版的《莽牛勁》和《波紋勁》,還是極限流的全新戰斗模式,都為龍城人開辟了一條截然不同的嶄新道路。
“就憑這一點,我也應該竭盡所能,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