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斥完顧佐,陳六下山了,只剩蔣七跟院子里待著。蔣七也不知從哪搞來了一方尺許高的磨刀石,坐在石頭邊,不停來回推磨著他那柄腰刀,一邊從旁邊碗里掬水擦拭刀身,一邊看著顧佐。
顧佐問他:“七哥這刀磨得,地道啊!瞧這刀刃開的,鋒銳無比……七哥,剛才六哥說的,到底是什么生意?您給透透,我也好預做準備。”
蔣七一言不發,腰刀在石上咔嚓咔嚓帶著節奏,就在顧佐以為沒戲的時候,忽然蹦出一個詞:“魔修。”
顧佐心中一驚,又追問了幾句,蔣七卻再也不說了。蔣七雖然只透露了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已經讓顧佐坐立不安了。
所謂魔修,其實也是修士,只不過是入了魔道的修士。修士在破境的時候,比如煉氣士破境筑基,或者筑基破境金丹,往往會有心魔降臨,若是扛不過去,則無法破境,有些人能全身而退,有些人則受傷甚至身殞道消。
其中有少數心魔極重者,就此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行事顛倒錯亂都是常事,更有些入魔甚深者,完全被心魔操控,殺意極強,動輒屠戮,為禍極烈。
此外,還有一些修士走的是歪門邪道,修行之時急功近利、不擇手段,也被崇玄署歸于魔修之列,是要斬除的。
和魔修有關的事務,通常是由郡中法司或者縣里刑曹發布,組織各家宗門將其圍殺,報酬也是相當豐厚的,而且肯定是合力圍殺,絕非單打獨斗。
但問題是顧佐修為太低,他自己簡單判斷之后就得出了結論,哪怕是跟在后面搖旗吶喊,風險也是極高的,一不留神遇上就得死。
這種生意,顧佐不想接。
回到屋中,掂量了掂量自己身上的銅錢,還有五十多文,省吃儉用夠撐三五天,有這三五天,順利的話應該可以跑出會稽郡了,到時候遠走高飛,什么印子錢、什么每月上繳的月錢、什么賀家的假貍貓,統統都跟自己沒關系!
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要重新顛沛流離,好不容易得來的山**籍也沒了,甚至很有可能,自己會落得跟王道長一樣的下場,被山陰縣刑曹通緝。
但只需自己跑得遠遠的,隱姓埋名重新開始,未嘗不能開創一番新的天地。尤其是南疆,那里正處于大開拓的熱潮之中,王道長就曾經提起過好幾次,說不定他就在前往南疆的路上。
王道長雖然藏著掖著不教自己修行,跑路的時候也把自己扔下了,但這么些天過去了,最初的那股子怒意消散之后,心平氣和的回想一番,他這半年來對自己還是很關照的。
他吃兩碗飯,顧佐就不會少吃一筷子,他給自己做一身衣裳,顧佐也必然會有一身。顧佐在偷了《搜靈訣》以后,旁敲側擊打聽的所有不懂的詞句,他似乎也都沒怎么保留的做了深入淺出的解釋,否則顧佐憑什么對著書本就能修行呢?
最關鍵的,半年前如果不是王道長收留,他恐怕已經餓死在深山里了。
好吧,去南疆找王道長,當面直斥他撇下自己跑路的錯誤行徑,讓他鄭重賠禮道歉,大家還是好朋友。
顧佐也沒什么可收拾的,將背簍取出來,塞了兩身換洗衣裳,桃木劍和定向羅盤也裝在里面,這兩樣物件雖然不是王道長使用的那種法器,沒什么用,但必要時拿出來唬人還是可以的,甚至可以換錢。至于最值錢的銅鈴,就只能讓它掛在門上了。
最后再將五十文錢用細繩串了,纏在腰間,一切準備妥當。
透過微開的窗戶縫,顧佐觀察著蔣七的動靜,耐心的等待著時機。
黃昏來臨,日影西斜,蔣七還在咔嚓咔嚓,顧佐后退一步,松了松背上有些發麻的筋骨。
日頭徹底躲到了山坳的后面,小院中已經昏暗了,蔣七依舊在咔嚓咔嚓,顧佐來回踱步,不是向窗外瞄一眼。
明月高懸,院子中已經響起了蟲子的鳴叫,蔣七終于起身,顧佐腦袋立刻湊到窗縫處盯著他的動靜。只見蔣七走到屋后,抱了一堆木柴回來添火,火苗撲騰跳動的同時,他又坐回磨刀石邊,繼續咔嚓咔嚓。
顧佐頹然倒在了床榻上。
蔣七在院子里一直磨刀,顧佐在咔嚓咔嚓聲中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了過來,卻是外間的磨刀聲停了。顧佐側耳傾聽,王道長原本住的主屋中,隱隱傳來了鼾聲。
此時天色已經發白,到了快要蒙蒙亮的時候,小孤山上開始起霧,正是最佳時機!
蔣七是有功夫的武夫,推門時響起的銅鈴聲很可能會將他驚醒,從屋門出去肯定是行不通的,顧佐也早就想好了,取出定向羅盤,跟屋子角落處開始挖掘。
蓋屋子的時候地面是壓實了的,但畢竟還是泥土,把準備好的幾碗水澆上去,立時就開始松軟了。他雖然修為低淺之極,但好歹是有了點修為,將丹田氣海中的那點法力運至手腕處,力道就大多了。
挖不多時,一個深達尺許、長兩尺的坑道就漸漸成形,正好從最下方繞過撐墻的幾根木樁。
顧佐從坑道中爬到屋外,又將背簍輕輕拖了出來,背在身上,躡手躡腳打開院子的柴扉。
回頭望去,天光已亮,晨霧漸濃,蔣七的鼾聲自屋中持續傳出,顯然睡得正熟。
顧佐心情舒暢,沖屋子揮手告別,轉身下山。
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詩來: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也不管妥當不妥當,總之極其貼合此時此刻的心情!
哪知剛走沒兩步,山道間的濃霧中就顯出一條身影,顧佐頓時大駭,這種時候上山的,不是陳六還會是誰?慌亂間轉身想跑,卻一時間不知該往哪兒去、該往哪兒藏,如沒頭蒼蠅一般。
也沒時間沒機會再考慮躲藏的問題了,身后已經響起一聲招呼:“顧仙師,是你嗎顧仙師?大早上的還出來迎候魏某,實在是不敢當啊,哈哈。”
這聲招呼是如此熱切,這笑聲是如此爽朗,頓時穿透了小孤山寂靜的清晨,帶起一群早起捉蟲的飛鳥。
不是陳六?
顧佐轉身,看見了迎面大步走來的魏計,他的臉上堆滿了歡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