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在前頭賠著笑給寧西侯唐師爺開路,阮明姿跟阿礁緩步跟在后頭,一眼不發。
阮明姿見四下里沒人注意他們,她以唇形問阿礁:“水牢在哪里?”
阿礁同樣沒說話,以眼神示意了某個方向。
阮明姿順著方向望過去,有些吃驚。
他們眼下在走廊上,走廊與阿礁望去的方向也有條小道連著。
那邊是個園子,種了好些郁郁蔥蔥的大榕樹。榕樹這種樹,屬于大喬木,樹冠極大,尋常院落里種一棵便很像模像樣了,但那邊的園子里,大概是按照最低限度的密度種的,打眼一望,郁郁蔥蔥的滿是樹冠,反而顯得有些詭異的陰森。
阮明姿收回了視線,面色如常的繼續跟在寧西侯身后。
阿礁說的水牢,大概就在那下面。
程五住的園子,比程家那別院修的還要夸張一些,廊窗上一些小小的裝飾竟然都用著金箔點綴,像是一些木雕動物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阮明姿細細辨認了,那竟是用寶石鑲嵌的。
竟豪奢至此。
阮明姿沒有半點艷羨。
若是這些都是通過正當手段賺錢賺來的,阮明姿說不定還要贊一聲。
但程家旁人她不知曉,程五,手上不知道浸濕了多少人的鮮血。
這樣的人的園子,哪怕修成天堂,阮明姿都不會有半分心動。
寧西侯大概是在京中見慣了那些爭奇斗艷的園林,見到這些,也不過是冷冷一哂,似是覺得有些好笑。
唐師爺則是一直笑吟吟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而阿礁,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甚至眼皮都沒有抬起來往走廊兩側瞥一眼,全然沒有半點興趣的模樣。
至于前頭引路的程二,數九寒冬,冷汗倒是一直涔涔的流著。他不得不拿出一塊帕子,時常擦著頭上的冷汗。
“……前面便是,馬上就要到了。”程二賠著笑。
唐師爺“嘖”了一聲,笑瞇瞇道:“看來程家家底很是豐厚啊,這不過是一房住的院子,都已是這么大了,還到處都寫著‘我很有錢’。厲害啊程二爺。”
程二這會兒聽得唐師爺的聲音簡直就像是聽到了催命符,他臉色變了變,又把那塊汗淋淋的帕子拿出來擦了擦額頭,干巴巴的笑著:“唐爺,過譽,過譽了。只是大一些而已……家底,也就,也就那樣。”
唐師爺冷笑一聲:“怪不得,住在這么一個地方的人,怎么可能會跟那些無依無靠的孤兒產生共鳴,想打死就打死,想殺就殺了。”
這話里透出來的指控,程二的冷汗又如雨般從額上冒了出來。
他真的想給這位唐爺跪下了。
好在很快就到了程五住的那棟二層小樓,唐師爺也就住了口,沒再說下去。
不然程二可能會因失水過多而死。
寧西侯擰了擰眉。
不說旁的,這小樓……
他在宮中是有腰牌出入自如的,有次他給皇帝辦完事,呈上了兩件寶貝,皇帝當時在后宮的漣心亭里看鯉魚,龍顏大悅,非得拉著他繞著御花園逛了一圈聊起年輕時的種種往事。
繞著繞著,他突然發現某一處似乎多了一棟小樓。
那小樓同后宮里其他宮殿建筑風格都不太一樣,靜靜的矗立在一片樹林中,若非寧西侯眼尖,怕是都發現不了。
寧西侯當時便疑惑的問了皇帝,皇帝摸著胡子,高深的告訴他,是他的愛妃玉貴人思鄉心切,他為了讓玉貴人開心,便造了這棟小樓。
這也不算什么,年年后宮都要修葺些宮殿,皇帝給愛妃建一棟小樓也花不了多少銀兩。寧西侯也不是那種愛操心皇帝后宮的老媽子,自然也不會說什么,這事便帶過去了。
但今兒寧西侯見了程五園子里這棟小樓,突然就想起了皇宮深處那一棟。
好像是有點像。
寧西侯擰了擰眉頭,干脆問那程二:“這就是程五的居所?”
寧西侯這般正常語氣同程二說話,程二差點感動的落下淚來,連忙殷勤的回答:“沒錯,侯爺,那混賬程五,就住在這兒。”
寧西侯瞇著眼,反而往后退了幾步,又看了看那小樓。
他找了個稍稍熟悉的角度,再定睛望去。
果然,雖說當時他只是看了幾眼,但因著他記憶極佳,再加上那小樓在皇宮建筑群里實在別致,寧西侯記得倒是清楚。
這兩棟不同地方的小樓,果然生得像極了。
“程五一直住這兒?”寧西侯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二愣了下,“對啊……”
“我是說,從小到大。”寧西侯沉聲問。
程二臉又白了白。
這就涉及到程家送去的那玉貴人出身問題了,但今兒程二在寧西侯跟唐師爺那受了不少驚嚇,哪里敢耍半點滑頭。
他咳了一聲,硬著頭皮詳盡的解釋:“……這小樓是前幾年剛建好,打那以后,程五就搬了進來。程五小時候有段時間住在山里,山里頭潮濕些,那邊流行建這種二層的小樓。”
寧西侯眉頭稍稍動了動。
前幾年,怕是玉貴人進了宮,程五這才被程家收作了嫡系,讓他住進了程家。
大概也就是那時候,建的這小樓罷。
雖說程五跟玉貴人是姐弟,但也不至于這般,一個兩個的,都對一棟小樓念念不忘?
像玉貴人,算是遠嫁在外,思鄉心切,建個同家里一般無二的小樓也就罷了。
那這程五呢?
程五倒也有點意思,看他素日里行事,倒真看不出還是個戀舊的。
程二看寧西侯那副顯然正在思索著什么的模樣,心驚膽顫的很,他哆哆嗦嗦的問寧西侯:“侯爺,哪兒不對嗎?”
寧西侯把這一絲絲不對勁的地方壓在了心底,淡淡的看了一眼程二:“沒什么,我們進去吧。”
阮明姿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寧西侯,不過什么也沒說,跟在寧西侯身后,繼續往前走。
還未至小樓門口,里頭便傳來了一個暴躁的吼聲,與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你是不是想燙死爺?!把她給我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