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城。
又是一年新春到,去年風調雨順,莊稼有了好收成,更難得吏制清廉,生活也安定,民生富足。
本界以新春為開年,所以大街上彩燈高掛,鑼鼓喧天,街上人人喜氣洋洋,相互道喜賀新年。
一名面目清秀的小廝這刻正站在水陽街的街頭眺望,終于看到遠方一隊人來到,抬著轎子,打著鑼鼓,敲敲打打的走來。
小廝眼睛一亮,喊了聲:“來了!來了!”
然后掉頭就往回跑。
一路走街串巷,一雙腿甩得跟車輪似的,很快跑到一戶大戶人家前。
門庭前兩座石獅子,威風凜凜,大門上彩燈高掛,守門的家丁個個披紅,興高采烈。
門頭上還掛著兩個大字“寧府”。
小廝大喊著“來了”直接沖入門內,看門的家丁喊道:“悠著點兒,小凡,小心摔著。”
叫小凡的小廝應了一聲,已沖入院子,繞過中庭,穿過回廊,沖到一處水榭庭院前,四處張望,喊道:“老爺呢?”
“在中院呢!”一個老媽子叫道。
于是小廝繼續向里沖,又穿過一重殿堂,來到中院,就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坐在中院堂前,與一位老太太說著話,兩人同樣是華服盛裝。
小廝沖進屋子,跪道:“老爺,隊伍快到三里橋了。”
聽到這話,老爺站起:“好!快讓夜兒去接親。夜兒!夜兒!”
小凡jing乖,爬起來道:“我去叫他!”
一溜煙往右廂房跑去。
到了右廂房,就見一名翩翩公子正站在那里,對著鏡子看自己。
小凡叫道:“夜少,你怎么還站著呢?該去接親了。”
那翩翩公子聞聲回頭,看到眼前的小廝。
眼神中閃過一線茫然。
他想了想,道:“小凡。”
“少爺有何吩咐?”小凡問。
那少爺便道:“我昨天做了個夢。”
小凡被他弄得無語:“哎呦我的少爺啊,這時候你還提什么夢不夢的?池家大小姐已經在等著了,現在正是良辰,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寧夜喃喃道:“夢里,我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神仙。有著通天徹地,扭轉乾坤之威風。”
“哎呀,夢里誰不厲害,我夢里還是無敵圣尊呢。”小凡過來推寧夜:“快去接親吧。”
寧夜看看小凡:“夢里有你,不過夢里的你,不姓若,姓江。”
小凡一怔:“江?我生父就姓江,我是后來過繼給若家的。咦?這事少爺你怎么知道?難道是什么時候我說漏了?哎呀不管這些了,快走吧!”
說著過來就過來推寧夜。
寧夜嘆了口氣:“成親……怎么突然就要成親了,我不想成親。”
若小凡嚇了一跳:“少爺你不是吧?這種事也能開玩笑。老爺會被你氣瘋的,快走快走,莫要胡言。那容家大小姐美名傳四方,老爺也是托了最好的媒婆才說下這門親事的。再說你當初也是同意的。”
說著已將一身新郎袍的寧夜推出門外。
心頭一陣恍惚,寧夜看看天空。
是啊,這和容家大小姐的婚事,記得還是自己當時興奮答應的。
可為什么,現在總覺得哪里有問題呢?
就好像生命自有歸宿,但容家小姐,卻不是自己的歸宿……
算了算了,終不過黃粱一夢,怎得就讓自己患得患失了?
許是親事將近,心有所慮吧。
在若小凡的推搡下,他走出院子。
來到中院,先去拜會父親。
“父親!”寧夜施了一禮。
“唔。”寧老爺子捋著頜下長髯,滿意的看著自己兒子。
寧瑯琊寧老爺子,一生白手起家,打下偌大家業,在春風城也算是一號人物了,但對他來說,最滿意的還是這個兒子。
這刻老爺子道:“容家小姐,品性溫婉,我兒才華橫溢,正所謂郎才女貌,最是合配。不錯,不錯。”
你剛才說的是品性溫婉,不是天姿國色,哪里來的女貌,寧夜心中腹誹,卻不敢還嘴。
老爺子繼續大發騷情:“前段時間你身體不好,本來還擔心容曜日那老小子悔婚,卻終是有信諾的。如今你身體有所起色,可見那容家小姐是個帶福的,去吧,去吧,莫要讓人家久等了。”
“哦。”寧夜自去取了馬,掛著紅花,沒jing打采的出門。
到了三里橋,就見一行人聽在橋頭,正自吹吹打打。
隊伍中間是一頂花轎,花轎旁還站了一個小丫環,那丫環容顏清秀,一襲翠綠裙,頭上還戴了個鮮花編織的花冠,看起來到頗是可愛。
寧夜不由留神多看了幾眼。
若小凡推了一把寧夜:“少爺。”
寧夜恍過神來,問若小凡:“那小丫頭是誰?”
若小凡一翻白眼:“少夫人帶來的通房大丫鬟。”
“叫什么?”寧夜依然不依不饒。
若小凡無奈:“她叫琳瑯,早晚都是你的,這時候就不要這么猴急了吧。”
“哦,總感覺好像哪里見過的樣子。”寧夜撓了撓頭皮。
再看轎子,一想到姓容,沒來由的又是一陣泄氣。
那邊隊伍見寧家少爺來了人,便再次吹吹打打起來。
隊伍上路,寧夜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時不時有路人道賀,寧夜也一一拱手還禮。
只是心中那悵然若失的感覺依舊。
行至街頭,就見路邊一老者正擺攤算命,一對男女正在算命。
許是算出了什么好的,姑娘喜笑顏開:“師兄你看,這卦上說,我們是前生之緣,只是前生歷經磨難,如今苦盡甘來,卻是此后再無分離之苦呢。”
旁邊那師兄長得五大三粗,面容粗獷,卻是不屑道:“阿諛之辭,豈可盡信。我趙龍機一生所求,唯武之一道,行俠仗義,蕩盡不平。這等男女之事,算什么上上簽了。”
說著已自離去。
旁邊師妹氣得直跺腳:“趙龍機,你就是個棒槌,我不管,反正我冉小葉這輩子是跟定你了!”
說著已追了過去,卻是連錢都忘了付。
那算卦的到也不在意,只是捋須微笑。
寧夜卻有些看不過去,喚來小凡,道:“去,幫那對師兄妹,把算命的錢結了。”
“誒。”容小凡跑去將錢結給算命人。
算命人笑嘻嘻收過,拱手道:“恭喜寧家大少,良緣吉日,三喜臨門!”
寧夜詫異:“何來三喜?”
算命人哈哈仰頭長笑一聲,卻不解釋,已自收了卦攤離去。
寧夜也不在意,自領著隊伍繼續回家。
剛至家門,就見遠處三道身影疏忽出現,速度極快。
最前方是一名紅衣女子,后面還跟著一男一女,男子一襲黑袍,女子一襲白衣,皆是仙氣飄飄,如影而至。
前方的紅衣女子被追的許是氣急,大罵道:“鬼獠,李靈仙,你們這對狗男女有完沒完?姑奶奶不就是偷了一個八寶臺嗎?至于這么上天入地的追著?”
那黑衣男子已道:“公孫蝶舞,把東西還來,饒你不死!”
“想都別想!”紅衣女子已向下撲去,正見到接親的隊伍,眼神一亮,已是朝著那接親隊伍沖去,竟是闖入轎中。
天空中黑衣男與白衣女同時落下,喝道:“公孫蝶舞,休要放肆!”
那公孫蝶舞已笑瞇瞇的持著刀,推著一名戴著紅蓋頭的女子出轎:“喂,那邊的新郎官,不好意思打攪了你的婚事。借你新婚夫人用一用,待回頭,老娘再賠償你便是。”
寧夜淡然轉身:“你拿什么賠?”
“嘎?”公孫蝶舞吃驚的看寧夜。
那一刻,四目對望,公孫蝶舞心神劇顫。
心神間恍惚有無數星光亮起,公孫蝶舞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怔怔的看著寧夜,心頭莫名。
耳旁是輕輕的嘆息響起:“這又何必呢?”
眼前忽然一花,手中刀已落于他人之手。
是那新娘!
她竟然會法術?
公孫蝶舞怔然看新娘。
新娘依然低著頭,披著紅蓋,就那么站著。
公孫蝶舞心頭再現茫然,脫口而出:“姐姐……”
她吃驚掩嘴,向后退了幾步。
我為什么要叫這從未見過之人姐姐?
那邊廂,鬼獠與李靈仙同時撲至,寧夜輕揮長袖,竟是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你!”鬼獠李靈仙吃驚看寧夜:“你是修道中人?”
寧夜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搖頭:“不,不是……”
抬頭,他微笑:“我只是個讀書人。圣人微言大義,以書傳道,教化世人,豈不比打打殺殺要來得更有意義。”
鬼獠李靈仙望著寧夜。
那一刻,心中突然沒來由的就有種想要膜拜的感覺,仿佛眼前之人,每一言,每一行,都落在他們心坎上。
再望公孫蝶舞,公孫蝶舞見人質已失,不情不愿的取出一物,卻是一個小小的宮閣模型,制得甚是jing巧,內中還有鏡閣,水榭,法座等種種,不一而足。
甚至還能看到一處亭臺,上書四字“凝心小筑”。
公孫蝶舞喃喃:“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見了此物,甚是欣喜,一時無法自控,便去偷了來。喏,還給你們。”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將八寶臺遞了過去。
鬼獠接過,看著寧夜,目光古怪卻不言語。
那李靈仙已從鬼獠手中取過此物,來到寧夜身前,遞給寧夜:“今日打擾婚禮,恕罪則個,就以此物做歉禮吧。”
寧夜接過,心神間一陣恍惚,他喃喃道:“禮重了,但我甚是喜歡。”
鬼獠也便笑道:“許是有緣。”
“既是有緣,那便不若一起來喝杯水酒吧。”寧夜道。
鬼獠與李靈仙卻一起搖頭:“若是有緣,將來自我再見!”
說著便飄然離去,再不停留。
“什么嘛。千里追殺本姑娘,最終還是把東西送了出去。”公孫蝶舞嘟囔。
“這,或許便是緣分。”那新娘卻悠然道。
她說著,已緩緩掀起紅蓋頭。
旁邊若小凡與琳瑯大叫:“使不得!”
但新娘卻還是這么做了。
紅蓋頭下,現出一張絕世容顏,正所謂似蹙非蹙倦煙眉,似喜非喜含情目,雙目如水,婉約濃情。
望著寧夜。
看著那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寧夜笑了。
他伸出手,新娘便也伸出手。
一對新人已進入寧府。
新娘道:“我未入洞房,便掀蓋頭,卻是有些犯了忌諱呢,夫君不會惱我吧?”
寧夜笑道:“天下哪來這許多規矩,終不過庸人自擾之。你這樣,我歡喜得緊呢。”
新娘子便微笑低頭:“昨夜里……我做了個夢……”
“我也是……”
“夢里有你。”
“夢里有你。”
寧府外,公孫蝶舞看著這對新人進去,莫名的竟有些心酸。
嘆了口氣,她轉身離開。
口中喃喃:“真奇怪,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正憂思惆悵際,卻見那陪嫁的通房大丫鬟跑了過來:“喂,公孫姑娘!”
公孫蝶舞回頭。
琳瑯向她揮手:“少爺和少奶奶請你去喝喜酒。”
公孫蝶舞沒的一喜:“我可沒紅包啊。”
“不需要的。”琳瑯笑嘻嘻回答。
“那我來了!”公孫蝶舞轉身撲了過去:“被那兩個混蛋追了半天,今日定要吃個痛快!!!”
這一日,寧府大宴,全場喜氣。
距離春風城外的小山上。
一名女子身配長劍,白衣若仙。
她屹立山巔,看著張燈結彩的寧府,眉目間是些許悵惘:“真的是你嗎?師父……”
似是想起了什么,隨后卻又搖了搖頭,嘆息道:“往事如煙,何必追憶。或許,一切就是一場夢吧。”
說著抽出長劍,虛空凌劃,女子長聲道:“至尊令,春風城受吾舒有寧庇護,此生不遭劫難!”
一道符光已沒入天際,印入虛空。
做完此事,那女子飄然而去,再不現人間。
長青界。
一場斗法正在天空中激烈展開。
待到斗法結束,云端中現出兩人。
一人面目清癯,儒士風采,一人少年英才,天賦異稟。
正是風東林與容成。
風東林拱手笑道:“容兄弟一別多年,修為又jing進了許多,就連我都快要不是你的對手了。”
容成笑道:“我這些年,游歷長青各處,頗有感悟,jing進良多。風兄你是掌教,瑣事纏身,到是有些耽擱了。”
說話間,兩人已一起在云端坐下,對空當歌,把酒言歡。
“對了,風兄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東西是你忘記了的?”手提酒杯,容成突然道。
風東林微微一愕。
想了想,他點頭道:“你這么說,我的確是有這種感覺。不知為何,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事被遺忘了,但是怎么想,卻又都想不起來。”
“空寂無奈處,追憶已是空。”容成苦笑:“天地有宏圖,何處覓殘生。”
那一瞬間,兩人對望。
突然間,心神撼動,若有所覺。
仰望蒼空,莫名見悲從心起。
那刻,他們似是明白了什么。
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