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784、七年11月28日 雪

傍晚時大雪,但今年的冬日格外冷清。因為往年都有的佛門冬祭活動被取消了。

取消祭祀的不是長安而是萬年,但這個信號也傳遞出來一個訊息,那就是遼國也要開始進行一次不那么激烈的滅佛了。

就像宋國讓寺廟賣票一樣,遼國的做法還要柔和一些,他們先行取消了所有佛教的祭典,接著還偷偷摸摸的增添了道教相關的行政機構,比如藥典局和欽天監這兩個設施。

雖然遼國的國教還是佛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個信號代表著什么。

“城中四處都有這般場面,量大管飽價格便宜之地,格外火爆。”

玉生輕嘆一聲:“百姓終究是苦。”

“不是苦。”搖頭道:“現在的生活已經比他們之前的日子好太多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薪酬低了。”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去便宜食堂吃飯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長安的工人,他們從農民成為工人涌入城市中謀生并逐漸成為城市建設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

但大量涌入的結果也就造成了勞動力逐漸變得廉價,而這些將土地外包或者轉讓的農民在失去土地之后已經沒有了退路,雖然現在看起來他們的酬勞還是要優于或持平務農,但如果繼續這樣膨脹下去,他們最終會變成十分廉價的勞動力。

雖然大量的廉價勞動力會推動社會發展,但卻也會埋下動蕩的種子,資本主義扭曲滋長會成為延綿幾代甚至幾十代的禍根。

而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出現了苗頭,而要做的就是把這個苗頭按下去。

“玉生哥,晚上加個班?”

“加唄。”

兩人返回了衙門,他們要加班,下頭的人自然也要跟著一起的加班,他們把整個數學院都給拉了過來,數十人坐在那靠著算盤在噼啪計算著長安這兩年的產業營收和各種系數。

等忙完時,外頭的天色已經透亮,一夜未眠的并沒有感覺太多疲勞,只不過在看到手中的數據后,他不免得有些嘆息。

根據各項經濟數據的標注,長安務工人員每個月花費最多的項目居然真的是一日三餐,平均指標達到了六成七。

這個指數已經高到了這個程度,就不得不引起當局重視了,因為這個指數在后世又叫恩格爾系數,一旦這個指數超過百分之六十就代表著處于貧困線了。

長安的工人平均達到了六成七,這代表著他們其實是掙扎在貧困線上下的一群人。

而這還是現在狀態良好的情況下,那么如果再繼續惡化下去,一旦這個系數達到了八十,那么整個長安都會陷入一種絕望情緒中,不管它到底有多么繁華。

為什么?因為這巴盛世與老子無關啊!

“去,召集各大商會的會長、各部門,開會。”

時隔一日又一次的召開了一次會議,而這一次他可不是上課而是將現在長安面臨的問題剝弄開展現給所有人看。

“你們這些商會的,我再跟你們說一次,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你們的人頭遲早是要被你們工人爺爺掛在旗桿上的。”重重的點了點桌子:“而這不是光靠衙門、靠政策能解決的,你們掂量著辦吧。”

各大商會的會長心里頭也苦,上頭三天兩頭施壓,而隨著現在競爭越來越激烈,利潤空間也小到嚇人。別的不說就說工藝品一行,之前利用科技差和剪刀差可以在遼國賺取大量的利潤,但現在隨著技術逐漸革新和一些高級技術的民用化,這些東西真的賺不到錢了,只能靠壓縮成本來創造更高的利益。

各級部門的腦袋也很疼,因為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這種事情呢,只是每年的政績要吧?稅收要吧?社會穩定要吧?如此這般的,他們難不成能空手變出銅板來不成?

坐在那也是有些沉默,他仰起頭看著下頭的人:“我知道你們都難,但既然遇到了,那即便是硬著頭皮也要頂上去。傳統商業現在正在被沖擊,而未來對你們來說也是機遇和挑戰并存。”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仰起頭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我昨天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列出了未來很有可能會大火的上百個行業,你們可以拿去參考一番。政策上我會盡可能對你們傾斜,但我就一個要求。”

豎起一根手指:“這個指數給我在三年內降到五成以下,這是硬性標準。之后我還會根據糧食價格設置一個浮動的最低工資標準,希望大家嚴格執行。”

商會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他們從來沒見識過像長安這般的執政方法,別的地方那都是怎么哄著他們就怎么來,而偏偏這長安卻總是在想著那些個大老粗的日子。

他們做生意的日子好起來了,那幫大老粗還能不沾光?

“你們今日先回去吧,后續會有部門的人與你們接洽。”

讓這些商會的會長離開之后,留下的就是各級官員了,剩下這些當官的之后,他的表情可就沒有那么和善了,猙獰著一張臉站起身來拍著桌子說:“你們看看你們的辦的事!不過也不全怪你們,這幫人狡猾的很。”

說完,叉著腰來回走動了起來:“我也不擔心透風出去了,我今天就在這里跟你們交個底,如果年后不能讓我在紙面上看到改善,你們就倒大霉了!至于那些個商人,他們配合還好,若是不配合,要么他們自己滾出長安滾出大宋滾出大遼,要么我幫他們滾出去1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屋子里的回音嗡嗡的。

“你們下頭給我記住了,他們什么產業都能碰,但這幾個誰碰誰死。”再次敲了敲桌子:“教書育人這一行,碰了就得死。任何人不得私辦書院、私塾,抓到一個干掉一個,絕不姑息。國計民生這一行,碰了就得死,糧食、油鹽、棉花三大類和衍生物,只能殺錯不許放過!第三就是喉舌部門喉舌部門,聽見沒有?”

負責喉舌的幾個主編立刻打起了jing神。

“喉舌之能,絕不可讓他們掌控。商人終究是商人,你們給我記清楚一點,商人的逐利性使他們永遠不可能善良,既然他們不會善良,那就用強權逼他們善良。”叉著腰大聲呵斥道:“別到時候工人爺爺順手把咱們也掛旗桿子上去了,那你們都得是千古罪人!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里了,我要的是繁榮安定,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出岔子。”

散會之后,一個人坐在那,像個老干部一樣捧著一杯茶靜靜發愣。

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后,問題就一定會像大壩上的管涌一樣往外噴涌,如果只靠一個人的力量,那真的是太單薄了,就算是把往里頭硬塞也堵不住未來可能會出現的全部問題。

之前說改革,差的是生產力,現在生產力提上去了,資本化又開始出現苗頭,那么未來會不會出現大鍋飯、鐵飯碗?又會不會出現吃拿卡要、買辦寡頭?

“北云,累了么?我方才聽你聲音都有些沙啞。”

“沒事,罵人罵的。”仰起頭看著玉生哥:“哥,你肯定很奇怪吧,我為何會對這些人這么上心。”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玉生坐在他的身邊笑道:“若是不遏制,多年之后得利則得國。”

靠在椅子上:“可能是我太偏執了,又可能是因為我受到的教育問題,反正在我看來所有的資本主義都是敵人。”

“剛巧,這些日子我也有在學習,不過倒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玉生說道:“說資本不許介入喉舌我明白,可為何不可介入民生、教育呢?”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后說道:“資本有盈利性、吸吶性、擴張性、競爭性、投機性、轉化性和排他性等等的特征,而每一種特征都具備高度的侵蝕能力。如果它一旦進入了糧食產業,可以正當的跟國家競爭,那么當當地糧價在一斤三文錢時,它就能出到五十文來收購。而當一個地區的糧價在八文錢的時候,它就能把它賣到八百文。而那些把糧食五十文賣給商人的人,不得不花上八百文再買回來。而第二年時,新的糧食仍然會如此循環,即便是國家終究也會被這樣的循環給套牢。”

說完,嗤笑了一聲:“老祖宗一貫輕視商人也不是沒道理,只不過一個想要強大的國家,必然繞不開商業。至于教育,我好不容易打破了教育世家壟斷,可如果這些資本一旦進入其中開設學堂、私塾,那最終會有什么結果?”

玉生點了點頭:“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科考之上皆為有錢人,窮人再也無出頭之日。”

“嗯,就是這個道理。糧食是當下,教育是未來。”輕笑了一聲:“國家的現在和未來,我們終究是要給子孫一份交代。”

玉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回去吧,外頭漫天風雪,你也一夜未睡了。”

從衙門出來,的疲憊感這才涌了上來,他在一家快要收攤的早點鋪子里吃了些東西,但雙腳使不上勁卻是站不起來了。

“宋大人,您沒事吧?”

早點鋪的老板連忙上前詢問,卻是擺了擺手:“就是有些累了,再給我端一碗豆漿吧。”

熱騰騰的豆漿給補充了一點體力,他坐在那看著天上的落雪,竟也是無言一笑。

曾經他總幻想著自己能跟那些電視劇里的人一樣,翩翩公子,整日不是吟詩作對就是把妹戀愛,不是和少數民族的公主來一段猝不及防的私奔就是和鄰居家的當紅大明星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勾當。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真的狼狽,工作忙起來,別說什么戀愛把妹了,就連飯都時常忘了吃。他感覺自己這幾年最少能老了有十歲,再沒有當年那股子意氣風發了。

這衙門街周圍的鋪子,基本都是些公職人員,所以對他們也都熟識,看到的模樣,那老板給多放了兩勺糖。

回到家中,仍舊是倒頭便睡。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好處就是女人很少去逮住一個疲憊的男人問他“你為什么不理我”和“為什么回來就睡覺”這種蠢問題。

而就在他睡覺的時候,商會的大佬們卻是集中在了一起商討對策。

今日從那得到的消息來看,他恐怕是要對各大商會動手了,而每次他動手的力度都是恐怖的,而且他從來不在乎誰的面子,即便是徐家與他交往甚密,他說讓徐家拆分就讓徐家拆分。

如今徐家可是大不如前,只因徐家現在已經拆成了四家,就連他還在肚子里的不知男女的老三都分到了一份家業。

現在換算下來,徐家每年賦稅可是要繳三份吶,這放在一般人身上可是頂不住的。

而如今現在他們接收到的信息就是當局要讓他們分攤社會壓力了。

分,利潤空間進一步降低。不分,人頭落地。

可不玩虛的,說處置那是真處置。想要跑,天底下還能有什么地方往外跑呢?

但現在沒有直接開口威脅,恐怕真實原因是還想著能利用他們發展。

但真的要用這個當威脅,恐怕是不成了。因為天底下能夠給他大宋當狗的人太多了,不缺這幾個做生意的人。

所以思索一圈下來,他們其實也只能硬著頭皮抗下這一次的沖擊。

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官府的政策總是要往那些工人身上傾斜,為什么就不能給工廠商行更多的政策優惠呢?他們難道不希望更多的稅收么?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上頭發動號召了,那就響應唄。

不過這里倒是有人在這里敏銳的發現了商機,因為給出了那一張表,細看之下……太jing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