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217、11月10日 晴 庭院深深深幾許

這深山古剎之中的別有洞天其實是讓人格外放松的,行走在白雪皚皚的林間小道中,倒頗有一種踏雪尋梅的趣味。

“阿姝啊,你有多少日子沒來身子了?怕不是有了吧。”

正在吃麥餅的晏殊聽到的話之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繼續咀嚼著那塊餅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道:“為何突然就說這等話?你有病嗎?”

“得提前適應角色,你姥姥的。到時候突然問起來,不至于穿幫。”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看你走路那姿態,那一看就是個去慣了青樓的狗書生。”

“那我該如何?”

“騷起來!得騷起來!”拍著自己的屁股:“你看我,得來回扭,扭起來你懂不懂?”

晏殊指著前面正在一邊走一邊練梅花樁的左柔,默不作聲。

“你跟好的學不行?”將巧云和俏俏的手牽住:“看看她倆怎么走路的,你跟只猴子學什么?”

晏殊撓著頭開始學起了俏俏和巧云的步態,一步三搖的往前走了起來,但怎么看怎么別扭,就是缺少了一份少女那種輕柔搖曳的姿態,感覺他沒同手同腳就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了。

“說起這個,左姑娘整日練武,她是個高手?”

“她是個屁。”看向前面蹦蹦跳跳的左柔:“她……唉,就這么跟你說吧,巧云練武那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我練武是從小被師父趕鴨子上架逼的,那家伙練武……是在地攤上買的武林秘籍。巧云姐,當時那廝花了多少錢買那本達摩易筋?”

“八十貫。”巧云捂著嘴樂不可支:“還了價的,本來可是要一百貫。”

“號稱是天竺不傳之秘,然后她就練了七年。”攤開手:“就這么個人,你指望她練成什么神功?”

“那還真是好騙啊。”晏殊沉思片刻:“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后頭有你這么個魔頭,若是換了個女子,如今保不齊要變成什么鬼樣子。”晏殊嘆氣道:“世間到底少了一位奇女子啊。”

晏殊這人除了是個噴子之外,他還是個頂級的陰陽師,最擅長陰陽怪氣的說話,這一句話說出來倒是不知是好是壞,反正讓人聽著不舒服就完事了。

一行人除了金鈴兒之外很快來到了報恩寺的飯堂,這地方的齋飯可是以精美著稱,可謂是天下聞名,前朝不少詩人都為這地方的齋飯留下過詩文,這飯堂周圍也貼滿了名家的筆墨,看上去倒是頗有一番氣派。

而當他們踏入這里時,立刻就有那知客僧上前招呼幾人落座,反正能來到這地方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身份的事連問都不問,就只是問了一句“幾位是否用膳”之后便開始張羅了起來。

這地方的齋飯精致是早有耳聞的,但究竟有多精致今天卻是讓他漲了回見識,那豆腐端上來若是不說還讓人以為是那燉肉,不光是造型像甚至連味道和口感都幾乎一樣,還有那一碗淡如清水的湯,喝上一口卻是百味俱全,就連那米飯都是江西運來的貢米,香味撲鼻、滋味濃厚。

“好吃好吃好吃。”端著碗連叫三聲好:“能把素菜弄成這個樣子,當真是了不得。”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往日都是誰在這地方吃飯。”晏殊嘆氣道:“這樣的飯食,一份怕就是普通百姓一月的口糧啊。當真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是既得利益者,你應該擁護特權。”搖頭道:“你的立場絕對不允許你去同情底層民眾你懂不懂?”

“可吾輩之遠望不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搖頭道:“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我的夢想是在讓自己過得舒坦的同時,順便改善一下下層階級的命運環境。既得利益者沒有資格去為下層階級發言,你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后再跟我討論這個問題。”

晏殊眉頭緊蹙起來,他放下筷子:“這話可就不對了,即便是王侯將相,悲天憫人何錯之有?”

“你吃著肉、烤著火、玩著娘們、溜著狗,你有什么資格去別人說百姓真可憐,我要為他們造福。這你媽不放屁嗎?”也放下了筷子:“什么時候等你放下你本身利益,站到了大多數人里,吃糠咽菜、衣不遮體時,你才有資格說我要改變這個世道,既得利益者你本身就站在了俯視角度,你告訴我你平天下?你覺得合適嗎?你屁股坐在這里,你讓人怎么去信你的話?最后結果會是怎么樣?當然就是換一批酒肉臭、換一批凍死骨。懂嗎?”

晏殊覺得有理卻又覺得無理,他暗暗有些生氣了,輕哼一聲:“那按你這般說,窮苦命該窮苦、困頓命該困頓?”

“嗨。”擺擺手:“你誤會我意思了。我的意思并不是不讓你干什么,而是讓你別站在凍死骨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是讓你在酒肉臭的角度上考慮問題,你是士大夫階層,你的資源能干很多事,你如果想改變這個世道不是推翻它顛覆它那么簡單,是你能夠起一座高樓,你坐在樓上繼續享受著你的酒肉,而下層的那些人卻也從茅屋搬入了大廈。高臺教化、啟迪萬物,你要做的事不是去顛覆時代,你要做的是要讓那些下面的人看到你時,不再恐懼、不再咒罵、不再顫抖,而是可以挺直胸膛大喊一聲‘有朝一日我也當如此’”

用筷子敲著腦袋:“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這才是你這士大夫要干的事,而不是在那感嘆他娘的朱門酒肉臭。”

“說的好!”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生生把個嚇了一個激靈,接著就見南院大王從外頭闊步走了進來,他環顧四周,接著眼睛直接鎖在了身上,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看著是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出聲。

感受了他的目光,連忙低下了頭,而南院大王看到他那樣子也啞然失笑,走到旁邊那一張桌子坐下,命知客僧上菜,卻是一言不發。

等飯菜上齊之后,南院大王卻沒忙著吃:“只是抬頭看著離他最近的:“這位姑娘,本王見你好生面熟,你可是有一個會摸骨看相的哥哥?”

“何必呢……”嘆了口氣:“王爺何必呢。”

南院大王終于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也沒問為何會在這里,他只是搖頭笑道:“方才那番話說的可是有氣魄,若是有朝一日你想游歷天下時,可別忘記去遼國看上一看。”

苦笑起來,剛才跟晏殊討論的太激情了,忘記了自己的女兒身份,現在好了……讓人給識破了,這下可丟人了。

“王爺好雅興啊,今日也是來賞雪的?”他想了想,便開始沒話找話了:“王爺可莫要笑話我了,這也是被迫無奈,全因我與定國公之女為好友,想借著她的名頭上來瞧瞧,我這人天生好吃,聽說這報恩寺齋飯天下一絕,就動了這歪心思。”

“無礙。”南院大王點頭道:“若是傳出去定國公之女與男子結伴入寺,這倒也是件不堪之事。本王明白,無需贅言。”

左柔仰起頭:“現在傳出去我不也完了嗎?”

南院大王哈哈大笑起來:“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之人,只是看著幾個少年頗有些感慨罷了,想當年我與你們一般大小時可比你們荒唐許多。”

看來這家伙還挺爽快的,不管是真爽快還是假爽快,自己幾人至少明面上跟他沒有過節,而他是漢人的事也只跟了趙性說,想來趙性也不會輕易往外透露,所以這南院大王也是承下了這份情面。

“王爺打算在山上幾日?”

“唔。”聽到的問題,南院大王沉默片刻:“禮佛七日吧,聽聞明日這里還會有不少貴胄之家會來賞雪拜佛,到時湊個熱鬧。”

啊……對!昨天晚上金鈴兒跟說過這檔子事,云銷雪霽之時,報恩寺會變得格外熱鬧,金陵城的名門望族、王侯將相大多會前來賞雪小憩,每每此時還都會有詩文傳頌。而且聽聞每逢這等時候都是那些少爺小姐們看對眼的好機會,所以每次來的人都是青年人居多。

想想這地方啊……

本來這個時代社會開放程度就比較高,覺得他身處的大宋的開放程度絕對是要超過唐朝的,想到前朝那些荒唐故事,這個時代只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再加上這里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鬼知道會有多少野鴛鴦在這里雙宿雙飛也鬼知道會有多少頂綠帽子戴在了老實人的頭上。

覺得自己可能是來到了天下一等一隱晦之地,而現在想來的話,這太后跟這個南院大王恐怕還真的是打算渾水摸魚啊。

他們的小院外頭都有侍衛,除非有小魚這等專業選手否則也沒人能夠接近,所以這看似嘈雜但對他們來說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算計啊……連連點頭,覺得那天這個南院大王跟太后近侍聊的恐怕就是這方面內容,好心思。

想通了這一點,再看向南院大王時,他就感覺兩個人之間多了一抹心照不宣。

果然,在吃了飯之后主動跟南院大王告別,然后兩人便沒有再說一句話,就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各自順著各自的方向回去了。

回到金鈴兒那邊,將帶來的飯菜分給金鈴兒和伺候她的小魚,然后自己則坐在金鈴兒床邊一邊喂她吃東西一邊說道:“我被南院大王發現了。”

金鈴兒眼睛一睜:“然后呢?”

“他好像無心生事,就當沒看見一樣,吃了飯就走了。”抿了抿嘴:“嗯,這家伙難搞哦。”

金鈴兒略微思考一下:“倒是無礙,你就說是跟著左柔來的就是了,咱們一早就說好了對策,我到時就說我也不知你與小晏是男子就好了。”

“我覺得要出事。”晏殊靠在外頭的門廊上,眉頭緊蹙。

“你又怎么覺得了?”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整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你要知道這遼國南院大王是來干什么的,他是來與大宋交好的。”晏殊仔細分析道:“但你不覺得太過于順利了?”

撓了撓頭:“還行吧,怎么了?”

“據我所知,遼國之內有主戰主和兩派,斗得不可開交。這南院大王怕是主和派,他來宋地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覺得會是如何?”

“開戰。”不假思索的說道:“他可是南院大王,遼國大皇子的太保,他要是在這里出事,結果不用想。而且作為主和派的大皇子恐怕也……不過為什么你突然這么說?”

“你總是說我有宰相之才,我始終覺得當宰相不用什么才氣,若是要就是要有那細致入微之力,昨日我去賞雪時就瞧見有不少遼國僧人來了這報恩寺,之前我還覺得沒什么,不過就是些遼國云游僧罷了,可今日聽那南院大王對你那番話是由衷的贊嘆,我就想事情怕是不會那么簡單。”

一邊給金鈴兒喂飯一邊說道:“你繼續說。”

“自五代十國之始,便素有改革之風聲,但就如你所說,改革如數九寒天水面破冰,大宋是如此、大遼也是如此,從遼國的雙公主選婿和遼國南院大王駐于此地可以看出來,遼國的改革已開始了,但那些保守者卻恨不得他們死。”晏殊沉聲說道:“往日南院大王住在鴻臚寺,重兵把守。而如今他來到這地方,若你是那些保守者,你會怎么樣?”

眼睛豁然亮了起來:“有人要刺殺南院大王!”

“最怕的還不是他被刺殺。”晏殊嘆氣道。

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而是在大宋太后的床上被人串了串子!”

晏殊不置可否,而立刻起身:“小魚!”

“宋大人。”小魚往前踏出一步:“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