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馮紫英剛入陜,這邊才在吳堡站穩腳跟,韓城那邊失陷,直接讓亂軍入晉,波及到了晉西南這一角,可謂捅到了朝廷的命門上了.
朝廷已經沒有那么多精力來兼顧多頭了,在山東局面展現曙光時,山西如果也出現像陜西那樣的混亂狀況,那無疑是一大打擊,山西一旦生亂,其影響可要比陜西這邊陲之地大得多.
"可是紫英恐怕短時間內根本顧及不到這一塊來."齊永泰苦笑著替自己門生辯解了一句,"延安府是民亂之源,它的旱情是整個陜西最嚴重的,而陜西又是全國旱情最嚴重的,再加上三邊四鎮兵力被抽調,所以才會釀成這般禍端,紫英想要收編邊寨兵也是迫不得已之舉,否則他那什麼去對付遍地開花的亂軍"
"乘風兄,紫英什麼時候去西安"張懷昌忍不住問道:"延安府固然重要,但是他作為陜西巡撫不坐鎮西安,如何統攬全省盧川和孫一杰現在還在相互攻訐,弄得下邊官員無所適從,成何體統!"
張懷昌對陜西三司都是極為不滿,盧川\孫一杰乃至都司指揮同知謝震業在他看來,要么就是爭權奪利之輩,要么就是庸碌不堪的祿蠹,早就建議對陜西三司主官進行調整.
但是內閣一直遲遲未定,都還是希望馮紫英去了之后能協調緩和三司主官的關系,認為這個時候撤換三司主官只會讓陜西局面更加混亂,不利于盡快穩定陜西局面.
張懷昌從左都御史到兵部尚書,算是朝中資歷最深的重臣了,說話從來就沒有那么多顧忌,明知道盧川和孫一杰背后都是有背景靠山的,但是仍然不管不顧,弄得齊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尷尬不已.
"紫英信中也提到,如果不把延安府的問題處置好,恐怕始終是一大隱患,而且延安府旁邊的慶陽府以及更遠一些的平涼府情況也相當嚴峻,聽他的意思,他想要暫時在延安這邊依托榆林軍穩定局面,等到陜北局面好轉,才考慮去西安."
齊永泰也有些不太明白馮紫英的想法,哪個巡撫要施政不先去巡撫治所
延安府和西安府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而且你作為巡撫不掌控三司官員,怎么對全省發號司令
任由盧川和孫一杰他們盤踞西安,這巡撫就有些名不副實了.
但齊永泰相信馮紫英這么做肯定有其理由,而且馮紫英身處第一線,對地方上的情況更了解,肯定比自己這些在中樞的人明白輕重.
既然把陜西交給了對方,就應該相信對方可以解決好這些問題,這個時候要去插話干預,那無疑是不合適的,所以無論如何齊永泰都要給予全力支持.
葉向高和方從哲是前后腳到的.迎頭一棒就讓二人臉色陰沉.
晉南如果出現問題,直接影響到河南和北直,挨得太近了,又都在黃河岸邊上,稍稍一些風吹草動,都能讓整個中原局面出現波動,特別是在整個北地旱情都沒有得到緩解的情況下,更是讓人揪心.
好不容易才看到山東平定的曙光,就被這個糟糕消息給添堵了.
出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葉向高和方從哲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要解決問題卻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到做到的.
"道甫,懷昌,你們倆都在這里,怎么看"葉向高穩了穩心神.
"我們先前商議了一下,柴國柱那里有些困難,看看能不能讓楊元那里先出一部盡快南下,總得要有個應對舉措,山西衛所的情況恐怕也不比陜西那邊好多少,不能抱多少希望."李三才沉吟了一下,"另外看看能不能讓馮自唐那邊抽調一部回師"
"不行!"方從哲斷然否定,"山東收復在即,萬一影響到大好局面,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三才冷冷地道:"可晉南有失,也會影響到懷慶\衛輝和彰德三地,進而危及廣平和大名,我先丑話說在前面,山西鎮一時間抽掉不出來兵南下,而且還要防范豐州白蓮和土默特人趁火打劫,大同鎮本身兵力也不富裕,抽調一部也不過幾千人馬,時間上也要耽擱,一旦晉南有失,恐怕影響到的大局就更大了."
"是兵家大忌,但是抽調兵力只要數量不多,我相信馮自唐還是騰挪得出來的,而且北線還有孫承宗大軍,抽調一兩萬人應該不至于影響大局."李三才見方從哲語氣有所緩和,立即加強自己的觀點:"另外,西北軍自成一體,都是來自三邊四鎮,山東收復在即,我以為沒有必要再保留太多兵力了,適當分拆很有必要,現在正好是一個機會."
"乘風,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想法"葉向高見齊永泰蹙眉,便問道.
齊永泰隨即說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又道:"西北軍勢大,不宜讓其南下江南了,否則繼續坐大,就有些尾大不掉了.本朝雖說還沒有武人擅權的先例,但也不可不防.唐末藩鎮禍亂太甚,不能不小心一些,所以縱然可能對武人有些不公,但也是在所難免.不過道甫,王子騰的登萊軍也需要考慮應對啊,莫要讓其突然東竄進了江西或者北上跑到河南,那可就又是一個麻煩了."
齊永泰的話語略顯隱晦,不過眾人都一聽便明白,"乘風兄的意思是讓西北軍來對付登萊軍那現在抽調一部先入晉平叛,應該不影響吧"
"倒是可以,只是我還是有些擔心時間上怕來不及啊."齊永泰抿了抿嘴,"但當下如果不這般,哪里又還能抽得出兵來"
"還是要和紫英去信打招呼,不能任由陜西亂軍入晉,根絕亂軍入晉的源頭,我也知道現在他初去肯定也很難,一時間未必照應得過來,但替朝廷分憂,莫要存著禍水東引的心思."葉向高看了一眼齊永泰,卻朝著張懷昌道.
"大人,延安知府潘大人到了."汪文言進來道.
"哦,他來了"馮紫英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狼毫,"文言,你來看看,我這幾個字寫得如何"
"大人,您也知道我這眼拙,是看不出大人書法手段的."汪文言笑了笑,他感覺到馮紫英似乎對這位潘知府有些輕慢.
"是不是覺得我對潘汝楨有些怠慢了"馮紫英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走了兩步,"他的表現很難讓我滿意啊,不說他畏敵如虎,坐看賊勢日大,這邊寨滋養多年,淪為賊淵盜藪,他敢說他沒有責任"
汪文言笑了笑,"可是大人,若是按照這般說法,那陜西諸府,幾無可留之人了,據我所知,潘大人在延安府官聲尚好,只是遭遇這等大旱,能拖到今日,也算不差了."
"西北軍現在遠在魯南前線,抽調兵力一樣耗時,也需要西調千里,……"方從哲不以為然:"從戰場上抽調兵力,不是兵家大忌么"李三才的這番話一出,方從哲不言語了,葉向高也有些意動.內閣早就對西北軍的未來有過討論,之前因為山東局面未定,所以還不那么著急,但是現在孫承宗和馮唐的兩路夾擊,牛繼宗和孫紹祖節節敗退,局面已經越發明朗了.雖然有了陳繼先的這樣一個南下退出徐州變故,但是在他們看來也影響不到山東大局,那么這個時候就需要考慮,一旦山東問題解決,南下江南究竟是讓孫承宗率領北線大軍南下,還是讓西北軍南下了.如果是前者,那西北軍就必須要徹底拆解,如果是后者,也需要從西北軍中分一部出來,避免西北軍實力太強,徒增隱患.齊永泰皺了皺眉,他也支持拆分西北軍,但是卻覺得現在時機尚不成熟,山東雖然收復在即,但牛繼宗和孫紹祖的宣府軍和大同軍就真的那么能輕易被解決陳繼先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也還存疑,最主要齊永泰還有些擔心湖廣那邊.熊廷弼和王子騰還在湖廣纏戰,但是王子騰已經露出了要向東退卻的跡象,可熊廷弼卻還因為播州與永寧叛亂尚未徹底剿滅而無法徹底抽身,所以一旦王子騰東竄,西北軍其實是可以用于對付王子騰的登萊軍的.讓孫承宗率軍南下平定江南,西北軍則剿滅登萊軍,這樣一個安排不是更合適么眾皆默然,是啊,不從這些地方抽兵,又從哪里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晉南糜爛吧就在朝中長吁短嘆對晉南局勢心急如焚的時候,馮紫英卻很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一舉解決了吳堡安全,整個延安府中北部局面為之好轉,綏德\米脂\葭州\吳堡四個州縣形勢就算是穩定下來,這個時候他就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巡撫衙門的招牌也就隨之堂而皇之地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