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在大同呆上兩日,但是最后不得不延長一日,拖到了三天時間.
再拖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陜西局面如火如荼,朝廷也不會允許馮紫英這樣拖沓.
但三日對馮紫英來說也是無比緊湊的.
除了楊元\崔呈秀外,要來拜會的官員武將和士紳人數不少,其中既有原來馮唐在的時候有些淵源交情的舊部,也有馮段兩家多年往來的故交.
這還沒有包括馮段兩家在這邊混得不錯和有頭有臉的角色.
馮紫英的三個嫡親舅舅是少不了要去見一面的,母親和姨娘也都準備了禮物,這也就牽扯出一大串表兄表侄,弄得馮紫英都是眼花繚亂頭昏腦漲,連名字都記不過來只知道一大堆段喜什麼和段守什麼,喜字輩下邊就是守字輩,這是段家排序.
像大舅舅的庶長子已經四十好幾,而其子也都比馮紫英還大五歲,現在也都是大同鎮北西路的一個把總了.
不得不說段家的香火要比馮家強太多,單單大舅舅就嫡子三個,庶子十人,而二舅舅也有兩個嫡子,七個庶子,三舅舅兩個嫡子,五個庶子,小舅舅三個嫡子,四個庶子,馮紫英光是比較親的表兄表弟就是三十四個,想一想都駭人.
當然,并不是每個兒子都是成器的,能帶到馮紫英面前露臉的也就那么八九個,其中在軍中干出點兒名堂來的大概有那么四五個,還有三四個多是經商辦實業,但也算有些能力.
這么多嫡親表兄弟中,馮紫英看了看,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個段喜泰.
他是二舅舅的嫡長子,三十五六歲,威遠路云石堡游擊,也就是那個來聚落堡見自己老七.
還有一個大舅舅的庶子段喜寶,現在是西路阻虎堡的守備,但年齡卻不大還不滿三十.
對于血脈親疏,馮紫英倒不是太在意,都是段家子弟,而且最成功的的段喜榮以及另外一個段喜生,論血脈,都不是太遠.
他們的父親和自己母親都是堂兄妹關系,像段喜生就是自己姨娘的親外甥.
段喜榮走到這一步也不僅僅是靠段家和馮家關系,而更多地還是靠他自己的努力,否則段家這么多子弟在軍中,為何只有他走到了參將這一步
單憑這一點,馮紫英都要支持段喜榮一把.
當然像段喜泰和段喜生\段喜寶甚至那個段喜昌,馮紫英也都不會吝于支持.
血濃于水這個關系馮紫英還是明白的,也包括馮家在軍中另外一個碩果僅存的堂兄馮鍛.
這個堂兄算起來血脈略遠,其祖父和自己祖父是堂兄弟,所以到自己這一層,已經有些淡了,但是畢竟是馮氏一脈.
現在馮鍛也是大同中路鎮河堡的操行,如果再努努力,能搏一把守備.
從這個角度來看,馮家在大同的人脈更多的還是體現在舊部故交上,而段家則作為姻親因為是地頭蛇的原因,反而官場上的中下層有著雄厚的根基.
好在馮段兩家因為馮唐與大小段氏的婚姻而牢牢捆綁,更因為馮紫英現在的飛黃騰達使得段家更牢牢依靠.
特別是地方官府這一塊,原來馮家更多只是在軍中滲透,但現在如果有了崔呈秀的有意提攜,那么馮家也可以在大同府下邊的州縣也有所發展了.
雖然段家在讀書人這方面的確欠缺,但是為官入仕也未必都要讀書科舉出身,捐輸也能有機會,當然,層次相對低一些.
另外像一些遠支旁支,便是給他們一些為吏的機會,那也足以讓他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了.
"紫英,你明日就要走了,幾個舅舅也沒有什麼好送你的,馮佑做事很穩妥,你父親幾個舊部也很幫襯,諸般事宜都辦得很妥當了,不過你要去陜西,我下邊有一支商隊剛回來不久,情況很糟糕,除了亂軍外各地馬賊山匪也是遍地成災,一路遭遇了不下五次襲擊,……"
和馮紫英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精瘦男子,從面容上就能看得出來和馮紫英的母親模樣有些掛相,正是馮紫英的小舅段德輝.
幾個兄弟中和馮紫英母親最親近的可能就是這個弟弟,因為二人年齡相差最小,像最大的兄長都比大段氏要大十來歲,而這個小弟只比大段氏小兩歲.
所以馮紫英小的時候,也是這個小舅舅經常來家里,給馮紫英帶些禮物,甚至有一匹小馬專門作為馮紫英八歲生日禮物送給了馮紫英,讓那個時候的馮紫英樂瘋了,至今都記憶猶新.
"小舅你還有生意走陜西那邊"馮紫英皺起眉頭,陜西局面不好他當然知道,但段家都還有生意走那邊,就有些要錢不要命的感覺了.
"呵呵,生意難道就因為世道不靖就不做了"段德輝笑了起來,八字胡一翹一翹,臉上的精悍之色外露,"你小舅一家幾十號人呢,你還有兩個表弟尚未娶親,三個妹妹尚未出嫁,這不要銀子"
馮紫英啼笑皆非,段家難道還缺這點兒銀子
段家在大同有三大馬場之一——段氏馬場,規模位居整個山西之首,每年除了供應大同鎮軍馬,還要供應山西鎮的軍馬,民間挽馬\馱馬那就更不用說了,雖說這是整個段家的資產,但是段德輝作為四個嫡子也有一成股份.
另外段德輝自家開設有一家車場,主要就是做馬車牛車,質量過硬,信譽卓著,這也是一個長久營生,整個大同及其周邊的生意不說壟斷,但是也占有相當份額.
另外就是糧食生意了.
馮紫英知道這糧食生意是三舅舅和小舅舅兩家合股的,還是自己老爹在榆林鎮當總兵之后才開始著手擴大的.
原來只是在本地小打小鬧,老爹當榆林總兵之后,段家糧食生意開始延續到榆林那邊,看樣子老爹走了,這條人脈段家并未斷.
"陜北糧價暴漲,沒理由不做這個生意,榆林鎮軍中現在糧食也很缺,但還過得去,但是地方上就相當吃緊了,現在從朔州過去,一過黃河,糧價至少翻一倍以上,而且還得要老關系才有,那邊催得緊,我們也不能隨便斷了這層關系,否則明后年豐年時節,這生意就不好做了."
段德輝在自己外甥面前倒是沒有什麼遮掩,這些生意消息對外界是法不傳六耳的絕密,但是對馮紫英來說卻沒有多大意義.
而且全靠從前年開始馮唐和馮紫英都提醒段家要盡早開始屯糧,段德光和段德輝兄弟倆就提前收儲,并且從各地源源不斷調糧進來,起碼比山西各地其他糧商早了接近一年,這利潤可想而知.
"榆林鎮那邊也缺糧"馮紫英又忍不住皺起眉頭.
"呵呵,現在這情形,哪里不缺山西也一樣缺糧啊,糧價比去年翻了一倍有多,比前年漲了兩倍多,家家戶戶都在囤糧,要說不缺,那也不缺,陜西那邊那么緊缺,你看看那些糧紳大戶們,哪家糧倉糧庫里邊會少了糧食多則少則數百石,多則上千石甚至上萬石,……"
段德輝的話讓馮紫英也是無言以對.這才是正常情形.缺糧要看哪里缺,尋常百姓窮人永遠都缺.
富戶糧紳,任何時候都不缺,就算是缺,那也是相對豐年而已.沒準兒他們就盼著歉收,才能大撈一筆.
"舅舅不是那等囤積居奇的做派,提前囤糧那也都是托你的福,提早做了準備,但和葭州\米脂\綏德\青澗\延川幾個州縣的一些合作糧商都早有約定,所以這糧食還得要送去,否則日后怎么做生意"段德輝感覺到自己外甥的不太滿意,笑著解釋道:"而且舅舅選擇合作的糧商都算是相對規矩的,但要說不讓他們漲價賺銀子,那肯定也不可能,我們就掙我們自己這份兒就行了."
馮紫英也不好多說.
低買高賣本來就是做生意的法則,舅舅他們提早囤了糧,現在糧價起來了,陜西那邊最缺糧,糧價漲得最高,而他之前又和人家有約定,自然要履約,這無可厚非.
"舅舅既然這么說,那我也不多說了,你們自己小心便是,但陜西民亂勢頭日熾,你們的商隊怕也要小心一些."馮紫英只能提醒一句.
"嗯,這一點我們也都知曉了,就在磧口渡交接,不再過河往那邊走了."段德輝還是很謹慎,"不過磧口渡那邊據說現在也有亂軍了,所以我都還有些擔心."
磧口渡不是山陜黃河上的主要渡口,但是位置卻很好,位于陜西臨縣和陜西吳堡之間,選擇這里主要是過河就是吳堡縣城.
"吳堡也有亂軍了"馮紫英一驚,他原本打算是從西口渡口渡河,但是那里太靠北了,過河就到府谷,那里屬于榆林鎮防區,安全倒是安全了,但是很難了解到延安府的具體情況,所以他也是打算從磧口渡渡河到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