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心里打了個突。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鏗哥兒可不是哪家紈绔公子哥兒,他可是翰林出身的順天府丞,實打實四品大員,這陡然臉色一正,那氣象頓時震得李紈心里就是一個激靈。
老祖宗和婆婆貌似不經意地婉拒了鄔家的提親,看起來是嫌棄鄔家主人鄔見章已經不是粵海將軍了,又或者覺得鄔家和賈家這么多年關系有些淡了,但李紈還是能隱約猜測出一二來。
鄔見章雖然不是粵海將軍了,但鄔家在廣東根基深厚,鄔見章這種武將,隨時可能再次起復,就像馮紫英老爹一樣,還不是大同總兵免職,一年時間就又出任榆林總兵,再干兩年就升任薊遼總督,武將起復甚至比文臣更容易,只要時機合適,朝廷隨時可能重新啟用,這一點賈家不可能不知道。
如馮紫英所言,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拒絕了,而寶玉呢?論親近似乎還不及賈環和馮紫英的關系,卻屢次三番詢問征求馮紫英意見,這里邊兒那點兒貓膩連自己都瞞不過,如何瞞得過馮紫英?
還不是擔心賈環姻親如果是如鄔家這種大戶望族,一旦成親之后,賈環若是讀書再有成,那就真的徹底把寶玉給壓過去了,這榮國府日后真的誰來當家都不好說了,雖然理論上賈環這種庶出子不會接掌家族宗門,但以后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萬一賈環日后科舉高中,仕途發達了,賈家難道還能將賈環拒之門外?便是老祖宗和婆婆也做不到,兩位老爺就不會答應。
只是這等情況下,李紈也不好回答。
當時她也聽到了老祖宗和婆婆提起,但是都沒怎么說原因便婉拒了,唯有李紈內心清楚這里邊的情況,但都無法宣之于眾,也不可能有什么能拿得出來的理由。
李紈見馮紫英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心里更發慌:“妾身也不是很清楚,這是老祖宗和太太定下來的,興許是覺得鄔家不太合適吧。”
“是么?”馮紫英嘴角浮起一抹奇異的笑容,“大嫂子,你也這么想?真的是不合適,還是太合適了?日后若是蘭哥兒也遇上這種事情,你會怎么做?”
李紈心中猛然一抖,果然來了,這是要用蘭哥兒來威脅自己么?
“鏗哥兒,環哥兒的婚事是太太來決定,輪不到妾身插言,至于蘭哥兒,那是另一回事。”李紈小心翼翼地避開對方話語里的“陷阱”,“您這是打算要找太太她們問個究竟么?恐怕這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政世叔走之前還說了,讓我幫忙照拂賈家的大小事情呢,我過問一下,沒問題吧?”馮紫英冷冷地道:“大嫂子覺得有問題?”
語氣里似乎有了隱隱的威脅,李紈駭得連忙搖頭:“妾身怎么會覺得有問題,只是太太畢竟是環哥兒嫡母,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太做出任何決定都是理所當然的。”
馮紫英當然知道對方所言在理,王氏是賈環嫡母,別說自己,就連趙姨娘也沒資格過問賈環婚事,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自己作為賈環半師半長,整個賈府事務都要仰仗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過問?
李紈被馮紫英目光逼得躲閃,忍不住求饒:“鏗哥兒,這事兒都過去了,您若是要追究,那也只能去找老祖宗和太太,切身當時雖然在場,但是也輪不到妾身插言,……”
“哦,你也覺得此事不妥?”馮紫英笑了起來。
李紈連連搖頭:“這等事情輪不到妾身表態。”
見李紈哀憐求饒的模樣,一身素白的裙服勾勒出妖嬈身段,如此近距離,氣息可聞,馮紫英心中也有些心猿意馬,嘴角笑容更甚,看在李紈眼中,驚懼之心更甚,忍不住道:“鏗哥兒,寶釵她們可能很快就要過來去看一看以前住過的蘅蕪苑,……”
馮紫英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這小婦人是被自己嚇壞了,可能也許被自己的一些名聲所誤,忍不住笑起來就有些想將錯就錯,“大嫂子好像有些誤會了我啊,怎么,這是把我當成了色中餓鬼還是登徒子?這光天化日之下,難道大嫂子覺得我會做些什么?”
話挑明,李紈心中也是一顫,這是真的要對自己下手了?先前那些話不過是些由頭借口?果真還是看錯了對方,這心情反轉,讓李紈全身發軟,忍不住靠在身后的一處假石山上,雙拳緊握衣襟,“鏗哥兒,妾身也算是你嫂子,你切莫要……”
原本并沒有多少企圖的馮紫英也被李紈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勾得有些心火上涌,上前一步,將對方抵在山石上,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李紈臉色蒼白,心中狂跳,尤其是這個男人前行一步,身上濃烈的男人氣息撲面而來,只把她熏得心神恍惚,尤其是劍眉朗目下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更是迫得她幾乎要仰躺在山石上。
“鏗哥兒,蘭哥兒蒙你教導,日后還要靠你多幫扶,妾身很是感激,但是妾身已是人婦,不能有辱門風,還請鏗哥兒你放過妾身,……”
馮紫英看著對方幾欲閉上眼睛任人宰割的模樣,心癢難熬,但是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什么,不過是興之所至想要逗弄一下這個俏寡婦,他也還不至于在這種情形下有什么不軌之舉,那也太敗人品了。
輕輕抬起俏寡婦的下頜,馮紫英放開,又在對方俏頰上捏了一把,這才后退,把手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嗯,沒想到大嫂子卻也喜歡這種香脂,泉廣合的桂花浸潤了龍涎香吧?回味悠長,余香裊裊啊。”
李紈大羞之余也是驚駭無比,這等香脂本來就是女人家的私密,沒想到這廝居然一聞就聞出來了。
那也罷了,女人都要用香脂,只是這泉廣合的香脂卻還用了龍涎香,價格奇貴,主要原因就是龍涎香和花粉花jing油浸潤在一起,才能持久。
而龍涎香又有催情作用,所以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能用的,只能是婦人才能用,但像她這種寡婦若是被人知曉用了帶龍涎香的香脂,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當然泉廣合的香脂最上品的,或多或少都帶有一些經過稀釋后龍涎香,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花jing油的持久效用,但價格上卻是比尋常香脂貴上十倍。
李紈平素也沒有多少花銷,除了一門心思放在賈蘭身上外,就連衣衫都做得不多,香脂香粉這些也所用不多,今日所用這個也是去年與王熙鳳一道在泉廣合時所購,平素用得很少,誰曾想今日卻鬼使神差用了,還被這家伙給聞出來了。
見李紈臉色忽紅忽白,內心惶恐無比,馮紫英卻不知道這里邊的故事,還覺得這女人怎么突然變成這副模樣,真是不可貌相。
平素家里沈宜修、尤二姐都要用泉廣合的香脂香粉,所以他也知曉一些,便是寶釵和寶琴也要用,不過是用的另外一家天外樓的。
馮紫英松開手,笑著搖頭:“大嫂子,環哥兒的婚事,我是要找機會和老太君和太太說一說的,也請大嫂子幫著敲一敲邊鼓,我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嫂子也請放心,蘭哥兒的事情我是放在心上的,保管不會讓嫂子失望。”
李紈神情恍惚,此事哪還有心思去想其他,馮紫英說什么就是什么,一直到馮紫英離開幾步,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心里既驚又憂還怕。
她有些不明白馮紫英意欲何為了,若說此人是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她是不信的,單單是他之前的舉動非君子所為,但要說他是色中餓鬼,但也就是一個輕薄舉動,并無其他實質性的行徑,先前自己實際上已經放棄了抵抗,準備任他為所欲為了,人家卻收手了。
至于說提及蘭哥兒,倒是讓李紈稍稍心安,起碼這廝還不至于用這個來要挾自己,否則李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能主動就范了。
素云碧月見到馮紫英施施然下來,卻沒見著自家奶奶,都是臉色蒼白,不敢正視馮紫英,馮紫英也不理睬二女,揚長而去,卻見一會子之后大奶奶一瘸一拐從山徑上下來,都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扶著:“奶奶,您怎么了?”
那碧月性子要燥一些,早已經咬牙切齒地咒罵起來了:“這馮大爺如何敢這樣?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惡行,奶奶您身子可受得了,需不需要去請郎中……”
素云早已經紅著臉啐了一口:“小蹄子,奶奶都被折騰成這樣了,如何能去請郎中?”
李紈也是被二女的虎狼之詞給弄得臉色大紅,又氣又怒又好笑:“你兩個小蹄子,少在那里胡說八道,我是腳麻了,不小心下來時扭了一下,哪里有你們說的那等齷齪事,鏗哥兒是和我說環哥兒與蘭哥兒的事情,你兩個小蹄子再要亂講,仔細我揭了你們皮!”
素云碧月都不敢置信,訝然看著奶奶,但見奶奶衣衫規整,鬢發端正,好像還真的沒有其他異常,唯有這腳步有些虛浮,還一瘸一拐,有點兒像是傳聞中的那等情形,也難怪她二人誤會。
再一想這一會子工夫時間的確沒多長,好像也的確不像,二女是賈珠去世之后才跟著李紈的,所以未經人道,對那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過是聽府里那些婆子婦人只言半語了解,這會子才算是放下心來。
“奶奶,馮大爺真的沒怎么……”還是碧月膽大,張口問道。
“沒怎么。”李紈素來是好性子,所以也把二女養成了說話無忌,“他能做什么?我好歹還是他嫂子,……”
只是說這句話時想到馮紫英將自己逼到山石上仰躺,他身體幾乎要擠進自己身體里,最后那一挑頜捏頰,更是讓自己幾欲暈厥,這難道是當小叔子能做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