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租用下來的院落不小,緊鄰著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一墻之隔。
三進院落自然不類官署,但對于這樣一個臨時辦公地點,甚至是半公半私的聯絡處式的辦公點,足夠了。
征得了林如海的同意,曹煜已經先行到這邊來協助馮紫英辦公了,而汪文言大部分精力也開始轉向了這邊。
最里邊的園子自然成了馮紫英的休息所在,而外院則是接待談話所用,二進院子里才是真正的辦公所在。
馮紫英站在臺階上,打量著院子里。
東西廂房都已經整理了出來,按照他的構想東邊幾間房子主要是負責銀莊組建。
像現在就需要開始策劃銀莊組建章程了,從股東設立,資金募集,到吸納攬儲和放貸指向,這些都要一條一款的確立下來。
曹煜擅長文字策劃,這是他的拿手強項,所以馮紫英先把他要了過來,按照自己的意圖來進行策劃和文字整理。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能耐,小覷了這些事務的繁瑣和復雜程度。
要搞銀莊,不是光靠嘴皮子忽悠幾個商人拿銀子出來入股就成,這后續還涉及到攬儲,甚至后續放貸,風險評估和管控,這既有純盈利性質的,也有要負責戰略導向的,比如朝廷急需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將是一家公私合營性質的國家開發銀行兼私營商業銀行,由于其現在具備的壟斷性質,它甚至還能肩負起中央銀行的性質。
當然這家銀莊目前的股本會主要來自私人,而之所以說其具備公私合營性質,那么公家的作用主要是從官府的政策支持和扶持來體現。
但無論如何這家銀莊被定位為馮紫英給大周帶來的一個改變,嗯,前世中他所了解的粗淺的現代銀行制度會被他粗暴地加入進來,哪怕未必適合現在,但必須要先確立起來。
這是一個全新的事物,至少在目前,整個大周沒有人能明白這個新生事物重要性和重大意義,它會為大周的工商業發展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助力和開天辟地的突破。
“子翼,還有什么需要的?”馮紫英看著曹煜,這是一個話不多,但是做事卻十分嚴謹細致的中年人。
嗯,這個時代三十來歲已經被視為中年人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話,有那么一兩個精于文字的來幫襯一下,可能會快一些。”曹煜對這位未來新東家還不是很熟,所以話語里也很謹慎。
手里沒人啊,馮紫英心中也暗嘆,其他哪個衙門里沒有一堆童生或者秀才出身的吏員?
可自己這還不算衙門,沒有朝廷的鈞旨,純粹就是自己打著中書科的幌子先行搭起來的草臺班子,嗯,未來也許算是一個”事業編制“機構吧。
“這樣,子翼,你去自己物色,人可靠,符合你的要求,便先進來,事情不能拖了,這邊我可能馬上就需要這樣一個粗略章程。”馮紫英點點頭,“東番拓墾的方略也不能丟下,這個框架太粗了,龍游和安福那幫人雖然有在云南的拓墾經驗,但是東番不一樣,那里咱們朝廷只是名義管轄,如何讓其暫時履行具體職能,而朝廷攬總,也要斟酌,要把各方面細節都要考慮進來。”
“好的。”曹煜也松了一口氣。
這么多活計一下子壓在他身上,沒有壓力是假的,而且這位要求很高。
關鍵在于時間太緊,若是無人幫襯,他怕自己做下來的未必能讓人滿意。
馮紫英也意識到自己想要大干一番面臨的難處。
林如海的這個幕僚團隊自己還沒法一下子全部接手,畢竟人家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也還要運作,而林如海身體不行,還得主要依靠他們。
段喜貴帶來的人還之能在特定領域內使用,真正要成為一個多面手,還差得遠。
自己幾個同學,像練國事、賀逢圣、范景文、吳甡這些人卻又被官應震留在了京師城,沒法幫上忙。
馮紫英已經準備寫信給齊永泰和官應震,請求能適當多來一兩個自己的同學幫襯自己一把,否則自己分成幾瓣都忙不過來。
而且馮紫英也知道自己這些同學,包括能力最強的練國事來,恐怕短時間內都還不能派上大用場,還得要花上三五個月熟悉適應。
他們以前都是沉迷于經義詩賦和時政策論,對于這等具體的行政事務,可以說是一片茫然,甚至可能連段喜貴帶來哪幾個人都不如。
但是如果給他們時間來熟悉適應,他們的上限就要高得多。
而且關鍵他們是進士出身,這份底蘊在這里,天生就帶著逼格光環,放在任何一個職位上,成長起來都能發揮頂梁柱的作用。
這也是段喜貴”培養“出來這一批人所不能比的。
準確的說馮紫英這幫同學未來就是天生要當官員甚至大臣的,而段喜貴帶來這批人絕大部分都只能局限于吏員這個層級,或者說朝著技術官僚發展。
當然即便是能成為吏員,對于這幫從馮家、段家這些旁支或者庶出的貧苦家庭里走出來的子弟來說也是一個了不得的階層跨越了,而且其中表現優異者未必就不能進入官員階層,哪怕他們無法科舉,但是一樣有其他旁路可走。
馮紫英把自己來江南的工作分成了四塊。
第一,首要任務是銀莊搭建,包括募股和攬儲,但前期主要是募股。
第二,對有意參與海貿的商賈進行初步篩選,并商談特許金問題,當然最終敲定還要由官應震和戶部乃至內閣來定。
第三,初步和鹽商、海商們洽談以海稅作抵押的舉債事務,并要就設立市舶司征求這些商賈們的意見。
第四,就是要和北上的造船業相關商賈們磋商去登萊建立船廠事宜了,這也只能是一個初步計議,定下框架,具體中書科最后還要派人去登萊,協調登萊總督府和地方官府處理好這項事務。
東番拓墾事務是額外的,甚至連包括齊永泰在內的內閣和官應震都不太認可。
只是在馮紫英的反復陳述之下,官應震最后勉強同意馮紫英可以臨機權變,處理東番事務,但這并無得到內閣授權,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種先斬后奏,是逾越。
不過馮紫英倒不在意。
將在外均有命有所不受。
且不說官應震給了這份臨機權變之權,便是在覲見永隆帝時,永隆帝也曾含蓄地表示,只要對朝廷有利,便是有所逾越,也無礙。
嗯,馮紫英的理解,這基本上算是皇帝要替自己背書了。
當然事情鬧大了,不知道永隆帝會不會慫?
但馮紫英相信在銀子的威力下,一切都是土雞瓦犬,不足為慮。
現在看來這作為額外的東番事務反而是進展最大,驚喜最多的。
除了沒計入的東番拓墾事務外,官應震只把銀莊事務明確交給了馮紫英。
其他幾項事務,都是官應震叮囑他來打前站,把前期工作先梳理出來,初步接觸,最后估計要么報到中書科來計議,要么就是他親自或者派人來具體接手。
再密切的關系,也需要平衡,官應震也是仕途老人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當然馮紫英前期工作很重要,如果做得很出色,官應震然也不會否定。
所以馮紫英的重心也放在了銀莊建設和東番墾拓上,其他幾項事務,也就是他自己拿出一個框架來,然后逐步商談推進,等到官應震有合適人選來時,自己便主動交接。
“爺,他們來了。”寶祥進來通報。
“算一算,也該來了。”馮紫英深吸了一口氣,“請他們進屋吧。”
要開始打硬仗了。
從今日開始,馮紫英要開始正式接客了。
來揚州小半個月了,即便是這個半遮半掩的辦事處也開業有幾日了,估摸著這揚州城里,乃至南直隸和浙江那邊都該收到消息了。
也的確是如此,從開門第一日開始便收到了各類名剌名帖,但是馮紫英依然是只收不見,但是卻預留了時間通知的意思。
從馬車上下來,卻見到另外一位早到了,并不熟悉,但有所耳聞,郭沖還是拱了拱手。
對面的灰衫男子面色有些復雜,但很快平靜了一下心緒,也是拱手一禮,“郭兄。”
“莊兄一個人?”陸彥沖面色溫潤,態度謙和。
作為才入門者,陸彥沖知道這些個早已經在海上縱橫多年的大海商們其實是極為敵視他們這些新進踏入此行的,但這是現實,他們也只能低頭。
也不想想,若是沒有自己這些人在朝中搖旗吶喊,這開海之略真的這么容易就敲定下來?
陸彥沖態度溫和,但并不代表就懼怕誰了。
松江陸家,在這南直隸,任誰來都要尊重一二,便是在朝中,也一樣聲名顯赫。
雖然家主陸樹聲前年身故,但是從弟陸彥章現在是南京刑部侍郎,另外一個師從于家主的弟子董其昌也是南京翰林院侍讀學士,在南直隸沒有誰敢輕視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