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兄長,快請進。”沈自征笑容滿面的拱手一禮,然后伸手延請正在上下打量著府邸大門的三位青衫儒士。
“君庸,令兄不在,你這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啊。”見沈自征一副器宇軒昂揚眉吐氣的模樣,素來和其相善的侯恂忍不住打趣。
沈自征胸膛一挺,正欲發話,卻見楊嗣昌詭異一笑,“他?就算君善兄不在,也輪不到他放肆,君庸,令姐今日應該不在家吧?”
沈自繼臉色一變,在幾人的目光注視下,只得訕訕地道:“家姐去大護國寺祈福去了。”
三名青衫儒士都是放聲大笑,笑得沈自征也有些上火,而侯恂更是來了一句,“難怪今日君庸這般意氣風發,……”
“真長兄,文弱兄,若谷兄,無須如此吧,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沈家規矩歷來就是如此,家兄不在,家姐自然就是一家之長,誰讓我比她小些呢?”
語氣到后邊都有些委屈了,沈自繼也是癟了癟嘴。
這這動作讓三人更是忍俊不禁,這位沈自繼的確是個歡樂人,雖然上科未中,但是才華卻是有的,楊嗣昌和侯恂都很看得起。
三人在崇正書院時關系一直就密切,即便是楊嗣昌進了翰林院,侯恂現在觀政,沈自征也經常去找二人,一來二去和同在翰林院同為江南士人的黃尊素也熟悉起來。
“嗯,君庸,我們可無意質疑令姐的威嚴,反倒是我們覺得真該把你管嚴格一些,免得你還有幾個月就秋闈大比了,你還成日在外野游。”楊嗣昌臉色一正,“前日里我回書院,聽說你年前又請了十余日假,去哪里了?”
沈自征對楊嗣昌是極為敬仰的,也知道楊嗣昌是在替自己擔心,只能低頭道:“讀書讀得有些心煩了,便去居庸關和榆河驛那邊轉了一圈,游歷了一番,倒是真的讓心胸舒暢了許多,……”
楊嗣昌和侯恂倒是知曉沈自征的愛好,不喜名山大川,卻喜歡觀摩兵家重地。
像前科不中之后,便去了大同宣府一線一游,兩月方歸,而且還制作了一副山川險要圖。
上邊關隘峰口小道河流,盡皆一覽無余,雖然稱不上什么杰作,但是一己之力做到這一步,也很難得了,讓楊嗣昌和侯恂都是贊嘆不已。
侯恂倒是臉色一正,“君庸,我們知道你的愛好,但是你現在首要任務是秋闈和春闈大比,過了這兩關,日后你便可以去兵部職方司觀政,讓你觀摩個夠。”
見侯恂說得認真,沈自征只得又拱手受教。
見氣氛有些凝重,倒是一直沒怎么言語的黃尊素插話幫助沈自征打開尷尬,“君庸,你的抱負是好的,但也需要掌握好時機,秋闈大比在即,人人都在摩拳擦掌,你莫非是胸有成竹?”
“他胸有成竹?他胸有成竹就不會被其姐禁足了,除了書院那里都不許去,要么呆家里讀書,要么就在書院里,連出門出頓飯都不允許了。”楊嗣昌冷哼了一聲道:“也幸虧有令姐,我看君善兄在家中都未必能管得住你。”
沈自征兄長沈自繼雖然比他長好幾歲,但是為人親善,性格柔和,所以沈自征反倒是不怎么怕自己兄長,倒是對只比自己大一歲的姐姐頗為敬畏。
幾個人一邊走一邊說,進了正房,早有丫鬟把茶送了上來。
三人也是得知沈自征被其姐罰禁足三月,除了書院和家中,不準出門,也知道沈自征被關在家中憋得難受,所以才來看望。
侯恂見幾句話之后,沈自征又開始顯擺起來,忍不住打趣道:“今日難得清閑,聽說大觀樓今日演海若先生的名作《紫釵記》,既然令姐不在家,不如咱們同往?”
這年頭主要娛樂方式,聽戲,飲宴,茶會,其中茶會最高雅大氣,但是召集不易,飲宴最常見,聽戲則是較為大眾通俗的娛樂了。
一句話又戳在了沈自征的軟肋上,訕訕一陣,最后還是搖頭,“還是算了,這三個月小弟只能老實在家讀書,家姐若是回來發現小弟不在,那小弟可就慘了。”
“君庸,你就這么怕令姐?”侯恂也調侃,“不如這樣,今兒個我們四個一并去,屆時回來我們三人送你回來,若是令姐要責罰,那我們三人便替你解釋。”
沈自征大為意動,但掂量再三,最終還是婉拒:“算了,小弟不想惹得家姐生氣,再說小弟功課欠缺甚多,還得要加緊補上,……”
見沈自征這般態度,倒是讓楊嗣昌和侯恂、黃尊素三人都是大為驚訝,看來這沈君庸是真的有些懼怕其姐啊。
沈氏乃是蘇州書香名門,沈自征兄沈自繼中了舉人之后考進士不中便不再考,而喜歡游歷。
而沈自征也是文才不俗,上科雖然不中,但是今科卻是把握甚大。
其姐據說也是才名頗盛,不但南直隸那邊有名,在京師閨閣名媛中也小有名氣。
只是沒想到這位沈氏嫡女在家中也是如此有威信。
似乎是也覺得自己的表現有些丟臉,沈自征趕緊岔開話題,“文弱兄和真長兄近來可是清閑,怎么有時間來看小弟?若谷兄這個庶吉士也這么有空?”
“比不得紫英這小子,我還琢磨著去中書科呢,可是……”楊文弱搖搖頭。
若不是官應震主持中書科事,他倒是可以一去,但是官應震去了,都是湖廣人,而且官應震和自己父親私交也頗好,而自己父親剛晉升右僉都御史不久,這方面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話題一下子就轉到了馮紫英身上,沈自征就有些不自在。
自己姐姐已經和馮紫英訂親,若無意外,估計最遲明年初就要嫁入馮府,想到那個比自己還要小一歲的家伙,居然就要成為自己姐夫,沈自征沒來由的一陣膈應。
“紫英此番下江南可不輕松,我本想主動申請去中書科然后跟紫英一起去的,但是黃大人卻沒有同意,估計是官大人把君豫他們幾個叫了去,朝里也有反應了,……”侯恂笑了笑,“但我可不是青檀書院的,……”
一旁的楊嗣昌和黃尊素都會意的笑了起來。
官應震做得太出格了一些。
除了工部、戶部和兵部抽調的幾人協助外,官應震執掌中書科事卻是大肆的把青檀書院出身的弟子招入中書科幫忙。
雖然現在觀政期尚未滿,這幾人都不能授官,但是一旦期滿,中書科的中書舍人,從七品的清貴,現在又有了開海事務之權,估計許多人眼睛都得要瞪大了瞅著。
這官應震明顯就是要把幾個弟子留在中書科,練國事也就罷了,不可能留在中書科,但方震孺、葉廷桂、賀逢圣和范景文幾個三甲進士若是留在中書科,那就觸動了很多人利益,這吃相就太難看了,到時候免不了就會引來攻訐。
不少人其實都是想進中書科的。
誰都知道現在開海乃是朝廷第一要務,連楊嗣昌這樣的翰林院編修都想擠進去幫忙,哪怕日后不可能留在中書科,但是這份經歷足以讓自己從翰林院離開后有一個更美好的前程。
侯恂也一樣,名義上是黃汝良沒答應,但實際上是官應震沒松口,位置都留給了青檀書院的弟子們。
“君豫和紫英也就罷了,可是范景文、賀逢圣和方震孺、葉廷桂他們,何德何能,就都進了中書科?開海之事乃是朝廷大事,不是哪一家之事,國事為重,主事者卻還抱著私心雜念,囿于門戶之見,我深為朝廷擔憂。”黃尊素頓了一頓,這才又朝楊嗣昌和侯恂二人一揖,“愚兄這番話出自肺腑,若有得罪,還請二位賢弟包涵。”
官應震是湖廣派士人的領袖之一,和楊嗣昌之父楊鶴、兵部右侍郎兼三邊總督柴恪都是湖廣士人在朝中的翹楚人物,加上一個同為湖廣士人的戶部尚書鄭繼芝,這就是湖廣士人在朝中的實力,而侯恂則是河南士人,像葉廷桂就是侯恂的歸德府老鄉,平素也有往來。
這大周官場,同年同學加同鄉,混雜在一起,就很難說得清楚關系了。
同年的關系要淺淡一些,但同學和同鄉卻是兩個十分重要的紐帶,但是有時候,這兩者又是矛盾的。
像官應震便明顯是以青檀書院的同學弟子作為自己中書科的底子,其他人要想進去,便是湖廣同鄉也未必能行,像黃尊素這種江南士人,又和青檀書院毫無瓜葛,自然絕無可能進去。
楊嗣昌臉色也微微變化。
他和黃尊素意氣相投,對方這番話卻是明顯攻擊官應震了,想必江南士人對此意見極大,這傷害到了江南士人的利益了,尤其是關乎開海這個重頭戲在江南的大事。
但這官應震執掌中書科事并負責開海事務,據他所知,這背后也是有葉向高、方從哲和齊永泰等人之間的交易和妥協的,只是外人不清楚,但是楊嗣昌這個官二代卻是略微知曉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