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繼宗這么一說,王子騰也微微動容。
西征平叛之役他作為宣大總督,山西和大同兩鎮都抽調了兵力,此次戰果輝煌,柴恪固然免不了回來可能就要升任兵部左侍郎,而作為武將中的頭號人物馮唐,朝廷也肯定要給予恩賞。
柴恪是遲早要回來的,王子騰也猜測如果自己不去三邊擔任總督的話,弄不好就要讓馮唐升任三邊總督了,說實話他也認為就目前來說,馮唐恐怕是收拾三邊四鎮爛攤子的最佳人選,比自己更合適,而他也根本不愿去三邊那個鬼地方。
但不管怎么說,馮唐若是升任三邊總督,那么馮唐就和自己一樣晉級為武勛中的頂層人物了,便是牛繼宗和陳道先他們都要遜色一籌了。
不過這都在其次,關鍵是這一次馮家大郎太出彩了。
出草原說服卜石兔,入甘州力挽狂瀾頂住了叛軍的攻勢,最后還單槍匹馬說服了劉白川部的反正,直接讓劉東旸割據甘州的美夢破滅。
這功勞太大了,大到了哪怕他還只是一個庶吉士,朝廷都無法忽視,都得要給予重獎,否則日后誰還愿意替朝廷賣命?
現在牛繼宗突然說起了馮紫英,提到了他的舉主兼恩師喬應甲,但實際上他還有另外一個恩師——即將出任吏部尚書的齊永泰,這都是朝廷中士林文臣中的翹楚人物,若是馮紫英愿意出面去幫忙,或許還真的能讓馬家有一線生機。
“我聽聞,這馮家大郎這幾日里頻繁出入文淵閣,葉、方兩位首輔次輔都召見了他,兵部尚書張大人也兩度招他到兵部公廨商談事情,這小子儼然成了朝中諸公的寵兒了啊。”陳瑞文也禁不住感慨了一番,“子騰,兩年前他剛考中舉人時,你我何曾想到過他會有此造化?”
“唔,據說柴恪對其尤其欣賞,此次也是專門讓其回來向朝廷和皇上報告西征平叛之役的情形,尋常人如何能有此機遇?”侯孝康也點頭附和。
馬尚又驚又喜又憂。
前年馮家慶賀此子考中舉人,他也只是讓人送了一份禮,并未前往,還覺得王子騰是小題大做,就算是馮唐當了榆林總兵,哪也不過是外放邊遠,遠不如他原來擔任的大同總兵了。
沒想到此子短短兩年間就成長成為不容人忽視的程度成為大人物了,甚至并非仰仗其父。
“子騰,我和馮家沒有多少交道,對馮家大郎也不熟悉,可否請子騰代為緩頰……”馬尚目光落在王子騰臉上。
王子騰也覺得頭疼,他現在是武勛的領袖人物,既然是領袖人物,那就要承擔起領袖人物的職責,有人出了事,你就得要出面去籌劃解決,否則你這個領袖就名不符實了。
不過這馬家弄出這樣大一個麻煩,而且平日里也和自己不太親善,現在出了事情就知道來找自己想辦法幫忙了,王子騰也有些膈應。
不出面肯定不行,但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比較敏感,比不得陳瑞文和侯孝康這等賦閑在家的,這又讓他有些遲疑。
見王子騰面帶難色,馬尚更是著急,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走上前來打躬作揖:“子騰,此事是我們家做得差了,馬夏是我弟,我作為兄長肯定要承擔責任,但是請念到我們馬家一族數百口人的份上,不能因為馬夏這廝一房就把我們幾房人拖下水啊,若是能救我們馬家一族,馬家必有厚報,……”
牛繼宗和陳道先交換了一下眼神,皺起眉頭,最后還是陳道先干咳了一聲:“國上兄,恐怕不是王公不想幫忙,而是他現在身份太過敏感,牛公和陳某也一樣,很想幫國上兄一把,如國上兄所言,我們好歹都是武勛世家,同氣連枝,縱然平素有些齟齬,哪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意氣之爭,這等時候能幫忙肯定會幫,但若是我們幾人介入的話,弄不好適得其反,讓那些個御史覺得我們武勛抱團,甚至讓皇上覺得我們是尾大不掉,……”
陳道先的話一出,陳瑞文和侯孝康都是連連點頭,侯孝康更是直截了當地道:“現在龍禁尉肯定是緊盯著王公他們幾位,若是貿然插手,只怕會得不償失。”
他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本來現在武勛家族都是和太上皇關系密切,與皇上關系淺淡,現在朝廷要查處馬家了,你幾個掌握軍權的武勛就要跳出來了,只怕還會更遭忌憚,御史們弄不好就要爪牙放在這幾人身上來了,那才真的是惹火燒身了。
馬尚臉上浮起絕望的表情,甚至連頸項上的青筋都都爆綻出來,“那該怎么辦?”
陳瑞文遲疑了一下,這才道:“恩侯、存周,據我所知,令郎和馮家大郎關系密切,馮家大郎也經常出入你們府上,若是恩侯和存周能從中疏通,抑或讓令郎也幫忙緩頰,未嘗不能……”
賈赦和賈政面面相覷。
他們沒想到自家本來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般站在這里,就是帶一雙耳朵聽聽罷了,居然到最后還能發揮作用,甚至關鍵作用了。
這讓賈赦和賈政既感到興奮惶恐,也有些擔心后怕。
這等事情賈家有這個能耐去摻和么?
莫要弄巧成拙,真的把馬家給害了不說,還把自己家給卷了進去,那就真的攤上大事兒了。
王子騰也有些遲疑。
自己這個妹夫的能耐他太清楚了,迂腐人一個,那賈赦也是一個不中用的,眼睛里只有錢,賈璉或許稍好一些,寶玉這兩年好像在讀書,但若是要扛上這種事情,估計也是沒戲。
賈赦賈政見眾人目光都匯聚過來,趕緊起身:“這等大事,我們兄弟二人若是能出力,自然責無旁貸,但是……”
目光落在王子騰身上,王子騰只能擺擺手:“恩侯,存周,你們先坐。”
“王公!”馬尚都忍不住要喊一聲王公了。
“唔,國上兄,此事我自有計較。”王子騰無奈的寬解對方,“但需要細細商計,馮家大郎身份也很敏感,貿然去接觸,只怕他也未必會應允此等機密之事,……”
沉吟了一下,王子騰才問道:“恩侯,存周,你們琢磨此事請馮家大郎來你們府上小坐,如何?”
賈政看了自己兄長賈赦一眼之后才起身道:“二兄,馮家大郎倒是約好后日來府里,只是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
這等說情疏通,關節不好把握,賈赦賈政都覺得有些為難。
王子騰同樣也知道,這有些為難人,但是他自己也不好直接介入,只能用賈家這等現在和朝廷關聯不深的私人關系來運作才更穩妥,否則就如侯孝康所說,被龍禁尉盯上了,馮紫英自然不怕,自己就有麻煩了。
“恩侯,存周,不如這樣,你們還是等馮紫英來了之后,尋個機會把今日的情形和他說一說,也不談其他,只說看有無可能請朝廷從輕發落,……”
王子騰沉吟了一下,“馬夏那里不必說,便是他那一房怕也是管不了了,只要能管著馬家其他幾房不被卷入太深,便是折損些銀子財貨,也能接受,……”
馬尚連連點頭,“恩侯,存周,王公說得是,馬夏那邊不用管,只要能保住我們這幾房,其他都好說,……”
賈赦和賈政肯定是不能聽馬尚的,但王子騰的話他們不能不聽,同時也知道王子騰不會害他們。
還是賈政點點頭:“既是如此,那便等到后日馮家大郎來了,我們便尋個機會和其他一談,只是……”
王子騰會意的點點頭:“談了再說,我估計馮紫英也不會輕易表態,這等事情,若是沒有三五個回合,難得有一個結果,……,另外太上皇那邊,恐怕也要去說一說,繼宗兄和道先到時候和我明日就走一遭吧,請他和皇上那邊打個招呼,……”
至于說私下里如何來計議,還要再說。
從王府回去的路上賈赦便一直琢磨,一直到下車的時候,賈赦才突然叫住賈政道:“二弟,那馬家要出事兒也是馬家的事情嗎,咱們和并無多少交往,以往他們馬家也不怎么把我們賈家放在眼里,雖說此番有內兄的意思,但馬尚也說必有厚報,這等事情我們賈家介入進去,也還是要擔些風險和承些人情的,……”
賈政一聽就明白了自己兄長的意思,那就是要從馬家身上刮些銀子出來了,頓時面帶難色:“大哥,這等事情如何好說?”
“二弟,咱們賈家現在家大業大,上千口人,人吃馬嚼的,這兩年營生也不景氣,莊子里天時不好歉收,我聽聞母親那里不少物件都拿出去抵押,這怕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還得要謀些收入才是,……”
賈赦面無表情,賈政卻是有些猶豫,但他也知道自己兄長所說屬實。
自己夫人也在自己面前感嘆過幾次這個家不好當,談及了各種花銷都是只能漲不能減,每年收入卻不見增加。
“大哥,就怕……”
“二弟,你面皮薄,這等事情就不必操心了,到時候我和璉兒來計議一番,這馬家家大業大,這么些年來馬夏和馬俅在外邊撈了不少,現在出事兒了,卻要我們出人情替他們擦屁股,哪有那么輕巧的事情?馬尚自己也說知道能把這事兒給平了,愿意厚報,總不能讓我們既出人情又貼銀子吧?”
賈政苦笑著無言以對,自己兄長這是雁過拔毛的性子,遇上這等事情豈有不好好撈一把的?
“大哥,這等事情還是穩妥一些好,莫要弄得大家臉上難看,……”賈政知道這事兒怕是拗不過對方,只能提醒道。
“嗯,為兄知道分寸,你也莫要多說其他,便由我和璉兒來辦就是了。“賈赦見賈政屈從了,得意地笑道:“總要把此事辦妥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