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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趙虞決定帶著靜女向北繞過葉縣,前往郾城。
葉縣的北部,有一個小縣名為昆陽,城池、縣域的規模與魯陽相差不多,可能略小一點,但與葉縣的來往卻不亞于魯陽那般緊密。
這昆陽,南臨葉縣,往西北方向即為汝南,而往東北方向則是襄城,但令人費解的是,明明它跟葉縣挨得近,來往也緊密,但葉縣屬于南陽郡,而昆陽屬于潁川郡,葉縣與昆陽之間的模糊交界,即為南陽郡與潁川郡的分界。
昨晚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眼瞅著凜冬將至,趙虞覺得必須帶著靜女盡快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否則若繼續藏身在山林,他倆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而昆陽,就是趙虞當前暫時選擇的棲身之地,至少要比魯陽、葉縣安全地多。
隨著半日的趕路,趙虞帶著靜女來到了昆陽縣的縣城。
當時他站在城外遠處觀望了片刻,果然沒看到那些身穿皮甲的軍卒,站在縣城外值守的,都是一些沒有穿戴甲胄的縣卒。
趙虞暗暗叫了一聲好,轉頭對靜女說道:“看看能否混進城去。……切記,我叫周虎,你是我弟弟周靜。”
“嗯。”靜女雖然又冷又餓,但依舊打起精神,繃著臉做一副嚴肅的模樣。
叮囑罷靜女,趙虞拉著她的手,徐徐走向縣城。
讓我混進去、混進去……
途中,趙虞暗自祈禱著。
在他看來,只要他能混進城,那就好辦了,盡管他與靜女皆身無長物,但他們可以通過幫人做事的方式勉強混過這個冬季,昆陽的縣城再怎么說也是縣城,城中未必不會缺人手,介時那就是趙虞與靜女的機會了。
當然了,前提是他能混入城內。
但遺憾的是,兩個十來歲的孩童走在一起,身邊又無大人,這實在是過于顯眼了。
守城門的幾名縣卒看了他們一眼,立刻就圍上前來盤問:“站住,兩個小子,你倆不是本地人吧?從哪里來?有路引么?”
在這幾名縣卒的盤問下,趙虞開始講述他編好的故事:“……我兄弟二人是從宛北逃難至此,沒有路引,求幾位大叔行個方便,城外實在是太冷了。”
在他聲情并茂的懇求下,幾名縣卒臉上閃過幾許憐憫之色,小聲相互商議。
“老張,放兩個小孩進城,應該沒事吧?”
“別吧,大人不是下令了么?從葉縣逃難而來的難民,一律不得進城。”
“可這兩個小孩……”
“給他們點吃食,打發他們回葉縣吧,葉縣不是有賑濟難民的工點么?”
聽到這幾名縣卒小聲議論,趙虞就知道進城沒戲了。
果然,片刻之后,其中年紀較大的一名縣卒分了趙虞與靜女一人一個巴掌大的飯團,帶著幾分歉意對二人說道:“小子,我縣的縣令大人早先下了命令,難民一律不得進城,你不妨帶你弟弟回葉縣看看,葉縣有可以容納你兄弟二人的地方……”
聽他的意思,趙虞隱約聽出幾分意思:似乎昆陽縣的縣令很懼怕從宛北逃難而來的難民涌入他昆陽。
在縣城吃了閉門羹,趙虞只能帶著靜女離開。
但好消息是,他們又得到了兩塊餅。
將其中一塊讓靜女暫時藏起以備不時之需,趙虞將另外一塊餅撕開,與靜女一人一半。
這次,他前前后后盯著靜女,不給她任何偷偷將食物藏起的機會,也不聽靜女那所謂‘我吃飽了’的善意謊言,以少主的命令要求她吃完。
靜女當然不敢違抗趙虞的命令,眼眸中夾雜著無奈與開心的神色,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那半個餅。
雖然趙虞的命令很強硬,但想到他是關心她,靜女還是很高興的。
不過一想到二人眼下的處境,靜女難免又有些擔憂起來:“少主,這進不了城,該怎么辦呢?”
趙虞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倘若換做在春夏季節,徑直前往郾城也不要緊,但眼下是寒冬,他們必須盡快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過冬,否則,撐不到郾城,他倆必定會被凍死在荒郊野外。
他想了想說道:“去附近的村莊碰碰運氣。”
“嗯。”
凡縣城,周圍二十里內必有鄉里村莊,這不,大概兩個時辰不到,趙虞與靜女就在昆陽縣城的北側找到了一處鄉村。
此時未時已過,大概再有一個多時辰便要臨近黃昏,因此趙虞立刻帶著靜女上前。
這座鄉村,姑且就稱作許鄉吧,因為隨后趙虞與村中青壯交流,得知村內的村民基本上都姓許。
感覺這許家村與魯陽的鄭鄉差不多,四周也都是田地,當然,眼下已被積雪所覆蓋,遠遠看去白茫茫的一片,而在這片白色的雪原上,林立有大概幾十處民居,最中間處還算挨得緊密,處在邊緣的就分散多了。
那些挨著緊密的房屋,大概就是村的中心地帶,即村長、鄉長或村老、鄉老所居住的地方。
即便是冬季下的這種鄉村,村內外也并非無人照看,除了有些孩童在雪地上玩耍,還有一些青壯結伴在四周巡邏,查看村子四周的竹籬笆。
這些人當即就注意到了趙虞、靜女二人,立刻圍了上來:“那兩個小孩,哪里來的?”
趙虞連忙將編好的故事又說了一遍。
一聽趙虞、靜女自稱是從宛北逃難而來難民,那些青壯頓時皺起了眉頭,看向趙虞與靜女二人的目光,三分憐憫、七分嫌棄。
看著他們嫌棄的目光,趙虞忽然想到了鄭鄉。
他依稀記得,似乎當初鄭鄉的鄉人,也曾用這種嫌棄的目光看待丁魯等逃難而來的難民,原本趙虞只是有些憐憫那些難民,直到此刻他親身經歷他這才意識到,當初涌入他魯陽縣的難民,究竟有多么的絕望。
大概就是眼前這種絕望吧……
“村里沒有多余的食物,也不收容外鄉人,你們兩個小孩趕緊離開吧。”
那幾名村中青壯揮揮手驅趕,旋即轉身離開了。
“少主……”
靜女抓住了趙虞的衣袖,弱弱地喚了一聲。
“呋,沒事,這點挫折還打不倒我。”
趙虞搖搖頭,臉上露出笑臉安撫著不安的靜女,旋即苦笑說道:“只不過,今晚你我可能又要在外面挨凍了。”
“我不怕。”靜女搖搖頭說道:“只要有少主在,再冷我也不怕。”
揉了揉靜女的頭,趙虞神色復雜地看著遠處那幾名離開的許村村民。
今時今日他才體會到,當日涌入他魯陽的難民究竟有多么絕望。
但同時,那些難民也是幸運的,因為他們闖入的是魯陽,是他魯陽趙氏所在的魯陽。
截止他鄉侯府遭難之前,他魯陽境內收容了接近一萬數千的難民,這些人之所以能活命,能在他魯陽安居,其中功德大半都得歸功于他的父親魯陽鄉侯,歸功于他魯陽趙氏。
然而,作為或許是魯陽趙氏最后血脈的他趙虞,卻幾乎走投無路,他甚至無法給身邊忠心小女仆一個擋風遮雨的棲身之地,這個世道,真的像父親所說的那般太平盛世么?
呆站了些許時候,正當趙虞準備帶著靜女離開,抓緊時間趁天還沒黑找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時,忽然眼前的這座許村,警鐘大響。
或有人提著一口鐵鍋,一邊敲得鐺鐺作響,一邊大聲呼喊。
喊的什么,趙虞聽不真切。
他帶著靜女好奇地走近村內,躲在一間土坯屋的墻根,偷偷觀望村里。
此時,村里一片混亂,許許多多許村的青壯手持木棍、草叉,好似要跟人拼命。
但就當趙虞與靜女貓身在那間土屋旁的那一瞬間,只聽砰地一聲,三名村中的青年被人用什么東西掃飛,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此時趙虞這才發現,似乎有一撥不速之客殺到了許村。
只見那些不速之客一個個蓬頭散發、兇神惡煞,個個手持刀劍、長矛,一看就知道并非善類,只有為首的那一人,看上去倒還有幾分正派,可惜這人一開口的話,卻跟正派扯不上關系:“……我等此來,只為錢糧吃食,莫要逼我殺人。”
噗,那人將手中的長矛重重拄在地上。
順眼望去,趙虞看到這人的腳下倒著一人,殷紅的鮮血已染紅了地面。
這些是什么人?附近的賊寇么?
趙虞一邊打量著一邊想到。
而就在這時,村內響起了呼喊聲,解釋了他的困惑:“應山賊!應山賊襲村了!”
應山賊?
趙虞皺著眉頭思忖著。
應山賊,顧名思義就是應山上的賊寇咯,可應山上有賊寇么?
說實話,趙虞還真不清楚,畢竟他以往并不曾關注過這些事。
“少主,咱們趕緊走吧。”
靜女害怕了,拉扯著趙虞的衣袖小聲說道。
“嗯。”
趙虞點點頭,帶著靜女悄悄退后,準備順著來路回到村外。
想想也是,像賊寇襲擊村莊這種事,哪里是他們兩個小孩子能夠插手的?更何況,他也沒必要為這個不近人情的許村做什么。
然而就在這時,二人忽然聽到身背后很近處傳來嘿嘿笑聲:“這里還躲著兩個小崽子……”
趙虞只感覺毛骨悚然,下意識地轉身,旋即便看到有一名手持利刃的應山賊嘿嘿怪笑著看著他們。
下意識地伸手將靜女護在身后,趙虞頗有些心驚肉跳。
忽然,他靈機一動大聲喊道:“且慢!我是要投奔你們的!”
“什么?”
對面那應山賊顯然有點懵了,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趙虞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