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咳!”
晌午,杭州某處,一莊園內。
一聲聲男子的呼喝在院中反復回蕩著。
與其同時響起的,還有陣陣衣袂拂空的倏倏聲。
很顯然,這是有人在練功。
但見那練功的男子,二十多歲年紀,身高足有一丈掛零,長得肩寬背厚,膀大腰圓,脖子粗的跟樹根兒似的,腦袋大得跟倭瓜似的;不過他那五官,生得卻是劍眉星目,鼻直口方,耳若寶扇,唇似朱丹……堪稱不俗。
您問此人是誰?
他不是旁人,正是那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籍。
此刻,慕容籍正著一身緊趁利落的勁裝,在一處空地上移步弄拳;別看他那身型肥胖,但行動卻非常靈活,且招招式式皆是有板有眼,拳勁破空之聲亦是虎虎生風。。
看到這兒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既然慕容籍是個武林世家的習武之人,而且也不像是個莊稼把式,那他怎么會“肥胖”呢?
這個嘛,我只能說,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有些人就是天生易胖,只是正常吃飯,就能瘋狂長膘——慕容籍就是這種體質的人。
你說慕容籍練功不刻苦吧,其實他比家里那幾個兄弟都努力多了,可他就是每天揮汗如雨地猛練,也不見瘦;那就沒辦法了,你總不能說為了瘦、“好看”,就餓著肚子練功吧?那樣是要把身體搞壞的。
況且,古時候的習武之人就算是這種身材,也并不奇怪;您看那些古代的畫像就能明白,很多知名的武將都挺著“將軍肚”,相貌不說肥頭大耳吧,基本也都是圓臉……說白了,這種體型才符合當時的實際需求,因為長期行軍打仗的過程中挨餓挨凍都是常有的事,囤積點“脂肪鎧甲”,扛餓扛凍還扛揍。
慕容籍就屬于這種身材,看著是個胖子,但并不是普通胖子的那種“虛胖”,若真打起來,他可以很敏捷,而且就力量和扛揍能力來講,他比那些體重更輕的人要強許多。
“喝——”
眼下,一套拳法演練下來,到了最后的一擊,慕容籍長喝一聲,釋力而出,重重地打出了一發實拳,啪一聲便打斷了一根練功用的木樁。
待斷樁落地,慕容籍收勢站定,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時,方有一名男子近他身來,沖他抱拳稟道:“少爺,出事了。”
“哦?”慕容籍看了那人一眼,語氣略有些驚訝地問道,“何事竟需劉先生親自來報啊?”
他口中的這位“劉先生”,是他們慕容家的得力干將:此人姓劉名明,今年四十出頭,擅使一副赤鐵打造的大鋼鉗,故人贈外號“火鉗”。
這劉明呢,雖然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但著實算個人才。
他本是草根出身,家里和武林、官場都沒有什么關系,因幼時家境尚可,父母便供他讀了幾年書,但后來他爹沉迷賭博,以致家破人亡,他便在十三歲時被一個親戚賣到了慕容家,成了個家仆。
看到這個“賣”字時,肯定有人覺得,這親戚不是東西啊,但實際上呢……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劉明已經父母雙亡,房契啥的也早就被他的賭鬼老爸押給別人了,家里的東西也都被債主們搬了個空;而那個親戚,自己家也不富裕,當初還借給劉明老爸不少錢,到最后,那親戚錢也要不回來了,還多了劉明這么個拖油瓶。
你讓他把劉明帶回自己家去養著……他自家老小都快揭不開鍋了,再來一個半大小子,讓他全家陪你挨餓?
這么一合計呢,這親戚便想到:要不就找個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把劉明賣了,一方面呢,他老爹欠我的債能挽回來一點,另一方面,也算給這小子找了口飯吃……無論如何,給人當家仆,總比餓死強吧?
人呢,就這么回事兒,你說劉明這親戚是大好人吧,那肯定不是,說他喪盡天良呢,也不至于,他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做出的選擇,也是那個年代的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會做的。
就這樣,劉明被賣進了慕容家,他在雜役的崗位上干了不到一年,就因為識字而被調到了賬房。
又過了一年,他人生的轉折點就來了——他被調去當了當時的慕容家二少,也就是慕容籍二叔的書童。
因劉明聰明勤謹,雙商不低,很快就得到主子賞識,對方不但允許他一同伴讀,還讓他學習一些慕容家的外門功夫;就這樣,日復一日,劉明從最底層一路往上爬,經過了二十多年,如今他已成了類似慕容家“家臣”的存在。
文武雙全的劉明,不但武功在江湖上能算二流頂尖,關鍵他還能擔任“參謀”的角色,在很多事情上能給主子提個醒、幫著拿個主意啥的。
因此,這次慕容籍“猛龍過江”,家里便讓劉明作為慕容少爺的保鏢兼參謀,一塊兒跟著來了。
前些日子,那慕容籍帶人大鬧“西湖雅座”時,就是劉明打敗了負責看場的唐維之,當時如果換成是慕容籍自己上,面對唐維之這個“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恐怕還未必能勝。
至于掃蕩孫家的各種買賣口和魚市場,那更是少不了劉明的參與。
說起來,有件事還是挺諷刺的——劉明當初家破人亡,就是因為他父親賭博,雖然他父親本身是主因,但那些開賭場的一步步的誘導也“功不可沒”;可如今,隨著慕容世家漸漸發展成了大朙的賭業巨擘,劉明也站到了當初迫害他家的人的立場上,而且干得還盡心盡力,沒有半點糾結……只能說,人的適應力還是強。
“少爺,確有大事。”此時,劉明聽得慕容籍的疑問,沉聲回道,“據說,那孫家的少爺孫亦諧……回到杭州了。”
“嗯?”慕容籍神色微變,“他不是死了嗎?”
“這……想來是消息有誤。”劉明解釋道,“此前他一直都是失蹤,只因時日已多,又是在海上,故就有人推測他已死,誰知他昨日忽然現身杭州……不到一天功夫,他歸來的消息已激得滿城風雨。”
慕容籍聽到這兒,想了想,隨即便發出一聲冷哼:“哼……好啊活著更好。”他頓了頓,“這幾天,城里那幫墻頭草,不都在傳什么……‘因為孫亦諧死了,我慕容籍才能在杭州橫行霸道’嗎?”話至此處,他的神情和語氣都變得兇惡起來,“我呸!本少馬上便讓他們明白,就算那姓孫的活著,也不是我慕容籍的對手。”
他話剛到這兒,就聽得:“報——”
一聲呼喊后,一名下人便飛奔而來,呈上一物:“少爺,適才孫府的家丁送來一封請帖,請少爺過目。”
“嗯?”聞言,慕容籍和劉明面面相覷,交換了一下眼色。
兩秒后,還是劉明上前半步,接過了請帖,揮了揮手差走了下人。
緊接著,劉明便拆開請帖查看,而慕容籍只是背著雙手,站在劉明旁邊,目視遠方道:“說了什么?”
列位,慕容籍這個舉動,可不是因為他不識字啊,這只是他身為大戶人家少爺的習慣而已……在古時,像請帖這種并非很私密的信件,由家臣幫著拆看并當著主人的面念一遍,然后再交由主人閱覽,才是常見的流程。
這樣做的一個好處是,萬一信封里面藏了暗器或者毒物,也是拆信的人先中招。
“呃……”按平時來說,這種請帖,劉明應該是拿起就念,但這次,他看了一眼,表情就變得十分疑惑,“嘶……這……”
“怎么了?”慕容籍見劉先生反應古怪,也不再端著架子,而是湊近了對方,歪著頭朝那信紙看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他也傻了。
孫亦諧送來的請帖是這樣寫的:
青艾的慕容籍:
你好,近來身骨可好?
我們雖然沒見過面,但你的大名我已經停了很多次。
我們之間可能有丶誤回,不要慌。
初玖晚上,西湖雅座,我做東,弄個魚頭宴,我們便吃便聊。
是兄弟就來吃魚!
不說了。
孫亦諧
朙,永泰二拾年,伍月初扒。
慕容籍和劉明盯著這信紙看了半天,意思是大概明白了,但對于這信為什么會寫成這樣卻很費解。
首先這格式他們就沒見過……開口就來句“青艾的”,某種角度來看算一種“直球”?還有最后的此致敬禮也莫名其妙。
錯別字什么的也就不去說它了……
遣詞造句方面也很古怪。
最關鍵的是,你們孫家就沒個能寫東西的先生什么的嗎?請帖這種東西,你完全可以找個人代寫啊,不用你一個丈育親自上陣啊!
但孫哥的想法不一樣,他覺得自己親手寫比較有“誠意”,所以他特意找來薛先生,在自己遣詞造句的基礎上,一邊讓對方指導字怎么寫,一邊在那兒涂……考慮到那年頭也沒個修正液啥的,有時候他手比薛先生嘴快,最后這請帖就成這樣了。
今早孫亦諧剛寫完這請帖時,薛推血壓都高了,扶著頭就說自己頭傷沒好,趕緊回房躺下了。
孫哥也不管,就真敢把這玩意兒裝起來往外送。
于是,慕容籍和劉明就看到了上述這些內容……
“嗯……”片刻后,慕容籍把這信的文筆問題拋開,品了品這請帖的目的后,便對劉明念道,“這擺明了是鴻門宴……來者不善吶。”
而劉明則是微微頷首,抬眼看著慕容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爺,咱們……才是‘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