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元就就是毛利家的神,見他主意已定,眾人便不再勸說,轉而商議起撤兵的細節來。
毛利家在北九州有五萬大軍,加上隨軍的民夫仆役差不多整整十萬人,還有各種輜重,想要一次性撤回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
首先是撤退的時間,既然已經決定了撤退,當然越快越好了。萬一哪天被明朝艦隊奪取了關門海峽,那毛利軍就只能留在北九州過年了。那時候外有強敵,后無退路,補給也送不過去,大軍只有投降一途了。
但也不能草率撤退,倘若謀劃不周、泄露了行程,被大友軍銜尾追擊、海陸夾攻,已經無心戀戰的毛利軍,同樣會損失十分慘重。
討論來討論去,顯然最關鍵的還是守住關門海峽。毛利元就沉聲吩咐道:“傳令給村上吉充,命他率因島水軍騷然牽制明朝艦隊,務必時刻把握他們的行蹤。”
“嗨。”家臣忙沉聲應下。
“傳令給景隆,讓他將陸軍的指揮權,全都移交給元春,火速回門司城全權指揮所有水軍,務必將敵船阻攔在關門海峽外,組織我軍安全撤退。”
“嗨。”
“傳令給元春,讓他組織我軍后撤,務必做到謹慎快速,爭取在敵人沒有察覺前,就撤回到關門海峽。”毛利元就咳嗽兩聲道:“我感覺這幾天要變天,讓他找個下雨天撤退吧。”
雖然這樣一來,毛利家的火槍乃至村上水軍的焙烙都不能用了,但明朝人那恐怖的火器優勢也會消失。一旦他們的槍炮啞火,便如沒了牙齒的老虎,不足為懼了。
“那時候,如果明朝艦隊還敢露面,就讓三島水軍兩面夾擊他們,讓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毛利元就重重一拍矮桌,剎那間重現年輕時的崢嶸霸氣。
“叫他們不敢再插手我毛利家的事情!”
“嗨!”一眾家臣登時熱血沸騰,馬上分頭下去傳令了。
待到屋里沒了旁人,毛利元就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就頹了下去。他在長孫隆元的攙扶下,緩緩躺回了褥子上。轉頭時,看著院中那棵楓樹的枯葉被西風卷落,元就公再次淌下了渾濁的淚水。
這一次卻是為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不管這次作戰最后什么結果,此生都沒希望再染指九州了。
“唉……”毛利元就長長一嘆。
十六歲的隆元不解問道:“哦雞一醬怎么又流淚了?”
“祖父我是感慨生的太早,不能與天下的英雄盡情對決,就要先謝幕了。”毛利元就自嘲的笑笑,握住隆元的手,殷切期待道:“你要好好向兩位叔父學習,盡早承擔重任,有朝一日一定要帶著毛利家再打回九州去!”
“嗨,哦雞一醬。”隆元忙沉聲應下,嗎,滿眼都是熱切的憧憬。他相信自己一定會青出于藍勝于藍的!
可惜中國還有句古話,叫‘老鷹生個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
元就公的命令很快通過關門海峽,傳達到了在博多立花山的毛利軍大營。
吉川元春接到稟報后,正在皺眉苦思,他的小弟弟小早川隆景來了。
兩人雖然都不姓毛利,但卻都是如假包換的毛利元就之子。就像有馬晴純將兒子過繼到大村家,以達到整合大村家的目的一樣。毛利元就為了增強本家的實力,也將次子過繼給大舅子吉川家作養子。將三子過繼給了侄女婿家小早川家做養子。
當兩人成為兩家的家督后,毛利家的實力頓時大增,而且兄弟倆智勇雙全、驍勇善戰,是毛利軍最閃亮的兩面旗幟,號稱‘毛利兩川’!
更難得的是,在元就的教導下,兄弟倆感情和睦、團結一致。著名的‘三矢之訓’,說的就是毛利元就教導他們兄弟的典故。
“阿尼,接到父親的命令了吧?”小早川問道。
“嗯,歐豆豆。”元春點點頭,神情黯淡道:“雖然知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就這么撤軍,還真是遺憾。而且也沒法跟鑒種桑和實種桑他們交代。”
“也只能對不起他們了。”小早川不像二哥那樣感情豐富,他沉聲道:“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馬上就要退去門司城了,請務必照顧好我的部下。”
“你放心,我會安排他們先撤軍,我親率本部殿后。”元春點點頭,調整出一抹笑容道:“歐豆豆,不要那么嚴肅,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我想殲滅明朝的艦隊。”小早川忽然說道:“這次他們欺人太甚,如果不給他們個慘痛的教訓,往后會更加目中無人橫行沿海。”
“納尼?”元春聞言愣一下道:“父親的意思是,如果明朝人主動攻來,就給他們個教訓。并沒有讓你主動出擊。”
“我沒有要主動出擊。”小早川緩緩搖頭道:“我要賣個破綻,請君入甕。這樣就不算違背父親的命令了。”
“你打算怎么做?”元春遲疑一下,低聲問道。
“我準備在門司城西側架設浮橋,這么大的動靜肯定瞞不過大友家的忍者。”小早川和元春走到地圖旁,用炭棒在上頭畫了短短的一道。
“大友家肯定會請求明朝的艦隊,幫他們摧毀浮橋的。”小早川接著道:“當明朝人來襲,我會先讓小早川水軍和來島水軍在壇之浦口結陣阻擊。待到上午時便命小早川水軍迎敵,佯敗之后且戰且退,把他們吸引到壇之浦中。”
“明朝船隊看到前方峽灣收窄,肯定心存疑慮,但正午時湍急的潮流會改為自東向西,將他們的船死死吸進壇中……”小早川壓低聲音道:“我聽說明朝人開船不用槳,全靠風和浪,突然改變的潮流,一定會讓他們束手無策,從而陣腳大亂的!”
說著他用炭棒一點壇之浦尾部的干珠島道:“到時我會讓因島水軍埋伏在這里,潮流一變即刻殺出,兩面夾擊明朝的船隊,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們全殲在壇之浦中!”
小早川獰笑一聲道:“可惜他們不知道‘平知盛負錨投海’的掌故,把他們的首領綁在錨上丟到海里時,少了一番風味。”
“你有多大把握?”吉川問道。
“明朝人只有幾十條船,我的兵力是他們的十倍,優勢在我!”小早川自信道:“如果占據天時地利人和,都不能擊敗這區區一支明朝艦隊的話,那么我們爭霸還有什么意思,爭來爭去也不過是個笑話。”
“唔……”元春有些被他說服了,又問道:“那海峽西側呢?”
“我會安排能島水軍把守西側的,總之不會影響你的大軍安全撤退。”小早川又點了點‘V’字的底部道:“再說,我已經通過宇久家的人確認過,明朝艦隊全都在東邊,他們插上翅膀也飛不回西邊去的。”
頓一下,他歉意的看著自己的二哥道:“唯一的問題是,我這邊大張旗鼓的誘敵,會給你悄悄的撤退制造麻煩。”
“沒關系。”元春大度笑道:“將近十萬人撤退,不可能瞞住對方的。我這邊多留點人馬斷后就是。”
“多謝歐豆豆,我不會讓毛利家蒙羞的!”小早川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與兄長擁抱作別,耳語道:“你也時刻記得保全自己,我不能承受再失去一個哥哥了。”
“你這個自私的家伙。”元春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祝您武運長久,歐豆豆!”
“祝您武運長久,阿尼。”
毛利家軍隊常年征戰,訓練有素,僅用了三天時間,便已經整裝待發。并已經悄悄將部分軍隊撤下了立花山前線,讓他們運送輜重,扮成運送糧草的隊伍,悄悄向門司城撤去。
冬月初一,天空飄起了迷蒙的雨夾雪,風雪迷離間,視線變得很差。
這卻是撤退的最好機會。當晚,吉川元春下令開拔,將營中燈火點的通明,還安放了許多穿著盔甲的草人在望樓上,好讓大友軍的忍者不敢靠的太近,以免發現了營中的異動。
一隊隊足輕無聲無息的撤出了堅守半年的營壘,為了減小動靜,他們人銜枚、馬裹蹄,只有領頭的武士才打著一具燈籠帶路。后面的人只能看著縫在前面人背上的白布,緊緊跟在后頭,以防掉隊。
其實元春知道,這樣做的用處不大。因為他弟弟這幾天在大張旗鼓的造浮橋,大友軍很可能已經猜到他們要撤退了。
不過該有的欺騙動作還是不能馬虎的——大友軍不會知道他們具體哪天撤軍,只要蒙混過去一宿,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損失了。
吉川元春果然說到做到,是殿后出發的。大部分將領已經先一步領兵離開了,這讓他顯得有些形單影只。秋月文種和高橋鑒種那些,把他奉承到天上去的北九州大名,全都留在立花山城沒有出來相送。
雖然為表歉意,吉川命自己的家臣率領上千志愿兵馬,留下來幫他們守城。但誰都知道,他們被毛利家拋棄了……
“主公,該我們出發了。”吉川家的武士遷來他的戰馬,吉川元春嘆了口氣,翻身上馬,跟著殿后的本部人馬,無聲無息出了燈火通明的大營。
ps.今晚老婆聚餐,一人帶倆娃,再寫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