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出來時,幾個徒弟已經噴完了水,發完了書,正準備逃之夭夭呢。
“給我站住!”趙昊喝一聲,四陽和趙士禎這才灰溜溜排成一排。
他板著臉走過去,一腳踢在大師兄腚上道:“誰讓你們來的?為師不是讓你在家做卷子嗎?!”
“嘿嘿,師父,卷子已經做完了。”王武陽忙賠笑道。
“我們聽師父的話,沒進靈濟宮啊。”華叔陽最是滑頭,笑嘻嘻狡辯道:“就在外頭幫師父搖旗助威來著。”
“哼,拿為師當傻子嗎?”趙昊的無影腳,又問候了華叔陽的腚。“有守著魚不偷腥的貓嗎?”
“師父,我們進去過,您講完之后出來的。”于慎行是實誠孩子,一詐就說了實話。
“叔陽哥說,只要不承認就等于沒進去,我覺的那不科學……”趙士禎也怯生生說道。
“呵呵。”趙昊笑著瞥一眼華叔陽。
“唉,徒兒丟失了誠實……”華叔陽趕緊跪在地上,認罪伏法。
“這水車和橫幅哪來的?”趙昊白他一眼,沒好氣的問道。
“水龍車是管宛平縣借的,橫幅是我們來前就寫好的。”王鼎爵要強的認為,自己沒有錯。“為了助師傅一臂之力,弘揚科學大旗,我們認打認罰。”
“先滾回家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趙昊笑罵一聲,也給他了腚上一腳。
在于慎思的提醒下,趙昊看到吳時來神情復雜的走了過來,便將葫蘆娃們全都攆上車。
“大叔去哪?”趙昊微笑問道。
“回府衙。”
“那侄兒送你過去吧。”趙昊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邀他上了另一輛馬車。
馬車沿著后海緩緩向北。
安靜了好一陣,吳時來才疲憊的嘆氣道:“這事兒都怨我,是老叔對不起你。”
“叔你說什么話呢,是我亂來,給你惹麻煩了。”趙昊忙搖搖頭,向吳時來致歉道:“叔要是氣不過,就打我兩下吧。”
“去你的……”吳時來彈了趙昊腦門一下,算是小小的出了口怨氣,便展顏笑道:“這事兒不怪你,從一開始就是強人所難了。哪有向人家求詩,還要讓人家當眾磕頭的道理?”
“哪位?不是嚴東樓嗎?”趙昊心說,其實我是打算磕頭來著,只是老徐不愿理我。
“是師相的大公子徐養齋。”吳時來輕聲解釋道:“自從嚴世蕃開始,朝野便將首相公子喚作了。”
說著他開個玩笑,活躍下略顯凝滯的氣氛道:“若是有一天,令尊做了首輔,你也會被稱作的。”
“哈哈,那可不敢想……”趙昊不禁啞然失笑。他對老爹的仕途規劃,是能在知府任上退休,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至于首輔?就老爹那副憨憨相,他壓根想都沒想過。
吳時來也是開個玩笑罷了,便回去正題道:“好在有張相公替你出頭,日后不會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了。”
“是我的福分。”趙昊一臉幸福道:“萬沒想到張相公那樣的人兒,居然為我個小孩子家家說話。”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張相公從來都是緊跟徐閣老的步伐,哪怕他與高新鄭私交甚篤,去歲閣潮中也沒替高相說一句話。”
吳時來說著話,心中忽然咯噔一聲。他聯想到徐璠要趙昊和師相唱和,還有意向長公主提親,這一系列不尋常的舉動。
不禁暗道,莫非機警過人的張居正,察覺到什么風向不成?
當然,這話是萬萬不會告訴趙昊的。
見吳時來神色數變,趙昊便關切問道:“此事不會對老叔有什么影響吧?”
“哦,哈哈哈……”吳時來不禁放聲大笑道:“怎么可能?你老叔我好歹是為首輔坐過牢、充過軍的,豈能因為這點小事沒辦好,就對我變臉?”
說著他向趙昊透露道:“實話告訴你吧,開年廷推后,我就外放操江御史了。”
“那太好了。”趙昊聞言心下大定。
其實他還挺擔心,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緣故,改變歷史的走向,讓吳時來留在京里或者被派去別處當官呢。
畢竟管著長江的吳叔叔,才是值得抱大腿的好叔叔。
“你那個科學,是認真的嗎?”吳時來又斟酌問道。
“嗯。”趙昊點點頭道:“老叔放心,科學不是洪水猛獸,只是對大明空白的補充。”
“但愿如此吧。”吳時來點點頭,他仔細聽了趙昊的講學,知道科學和心學關注的領域不同。
而目前王學七派中,有六派是專注‘本體’的,只有離經叛道的泰州學派才注重‘功夫’。所以他覺得目前來看,能跟科學發生沖突的,應該是泰州學派,但泰州學派人數稀少,并非主流,所以應該問題還不大。
“這次師相看在張相公的面子上,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但你也得心里有數,短時間內要低調行事,不可趁著熱度大肆宣傳。”不過他還是要提醒趙昊一句道:“像剛才那等嘩眾取寵之事,更是不要再做。不然非但徐閣老會壓不住火,張相公也會怪你不懂事的……”
“明白,我裝孫子。”趙昊忙笑著答道。雖然不能趁熱打鐵有點可惜,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橫豎科學之名已經打出去,徐閣老最多半年也就該滾蛋了……
大明南北各有一個國子監。
北京國子監在東城孔廟附近的成賢街上。
今日去靈濟宮聽課的人中,自然不乏國子監的師生。
此時他們正步行返回成賢街。
路上,一個年輕的國子監生故意停住腳步,待一個面容清矍、雙目狹長,自帶三分傲氣的中年儒士走來,他才深施一禮。
“博士。”
“哦,張孔昭,什么事?”那儒士乃國子監博士,他雖然目無余子,但對這個聰穎好學、天分極高、卻又命運多舛的監生,還是另眼相看的。
“不知博士,如何看那小趙公子之學?”那監生便用帶著秦腔的官話,詢問那學識淵博,見解獨到的博士。
“呵呵,”那博士聞言不由冷笑道:“你還不知道,我李卓吾乃何心隱的同門吧?”
“啊?”監生吃驚的張大嘴巴,趕緊向李博士道歉。心說我算是問錯人了,小趙公子拿人家何心隱當靶子,李博士怕是不會對科學有好印象的。
“可惜,可惜了……”果然,便聽李卓吾嘆氣連連,似乎對趙昊大有不滿。
監生剛想打住話頭,誰知那李卓吾卻話鋒一轉,扼腕嘆息道:“可惜我李贄平生最恨君臣、師徒這兩種惡心巴拉的關系,不然還真想跟那小子好好學學呢……”
監生聽了這個汗啊,心說您當著朝廷的官,教著國子監的學。卻說這種話,也不怕惹麻煩……
“怎么,你想去跟他學學?”李贄看一眼那監生,笑道:“想去就去嘛,不要不好意思。跟你透露個小秘密,何心隱那老貨前幾天,在趙小子的煤場里,墩了三天煤藕。回來對他贊不絕口,說那就是‘百姓日用即道’,正準備跟顏山農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拉進我泰州學派呢。”
“現在怕是不行了吧。”監生輕聲道。
“當然。可惜何心隱那廝光顧著耍帥去了,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開宗立派的墊腳石。”李贄樂不可支,不斷拍打著監生的肩膀道:“拉不進來那就加入他。橫豎你也沒有中舉的命,不如改弦更張,去拜師好好學。等學完了跟我講講,這科學到底有沒有他說的那么神。”
“哎,好……”監生點點頭,有些不自信的笑道:“只要人家肯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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