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本來擺好了高人風范,只等著這兄弟倆納頭便拜。
誰知人家理都不理,掉頭就走,拉都拉不住。
這下不光三陽,連趙昊都急了。
他喵的,今天讓你們走了,本公子的臉面往哪擱?
你們要是回去胡說八道,本公子以后還怎么傳銷……不是,傳播科學知識?
“給我站住!”他便一拍桌子,叫住了兩人。
“你要干啥?”兄弟倆轉身過來,怒目而視。
“我要干啥?”趙昊冷笑道:“我還要問你們呢?來了一句話不說,掉腚就走,莫非消遣本公子不成?”
那兄弟倆果然厚道,心說是啊,人家不對,俺們也不太禮貌啊。
氣勢不由便弱了一半,當哥哥的嘟囔道:“俺是要拜師,不是跟個孩子耍猴玩……”
山東人心眼實在,兄弟倆讓三陽一通忽悠,聽說他們老師德高望重,心說那就是木有白胡子,也得有個黑胡子吧?
你這嘴上沒毛的,也敢冒充?
“你給我慎言!”三陽聞言大怒,對那猛男喝道:“要對我們的老師保持尊敬!”
“是你們的老師……”當弟弟的抗議道。
“不錯,反正俺不會管比俺小的人叫師父。”長腿猛男點點頭,深以為然。
這下三陽都炸毛了,他們最年輕的也二十出頭,可都比師父年長一截呢!
“每屆科舉,比房師年長的舉子比比皆是,從沒見老門生嫌過房師小,還不是一口一個老師叫的歡?”大師兄不悅的拂袖道:
“連聞道有先后,達者為師都不懂,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
“商秦比孔子只小四歲,周處比陸機、陸云年長二十多歲!”三師弟也撇撇嘴道:“拜師看的是學問,不是年齡。”
“不錯,要是看年齡,那簡單了,你拜你奶奶為師多好?”二師兄發揮了他一貫不著調的作風,張嘴就欠抽。
“你!”猛男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好在君子動口不動手,他還是忍下了錘這廝一頓的沖動,把頭一偏道:“管你們怎么說,反正俺是不會改主意的。”
說著他朝趙昊深深一揖道:“抱歉,俺不拜師了,告辭。”
“哼哼,進了這個門,拜不拜就不是你說了算了。”趙昊卻怪笑一聲。
兄弟倆才發現,不知何時,幾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把門口擋的嚴嚴實實。
“咋,你這還是開黑店不成?”猛男夷然不懼,把棉袍下襟往腰帶里一束,一副盡管放馬過來的架勢。
“只聽說有強按牛喝水,沒聽說有強逼人拜師的。”長腿弟弟也沉下臉來。
“那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趙昊活動下筋骨,也不裝腔做樣了,跳起來蹲在炕上,沉聲道:
“本門的學問不是誰都能學的,就算你們想拜師,本公子還未必肯教呢!”
“那不正好,讓俺走就是。”長腿猛男悶聲道。
“不讓你走,是因為你敢瞧不起我。”趙昊擼起袖子,活動著脖頸道:“今天不讓你心服口服出這門,以后我還怎么扛科學的大旗?!”
“就是,家師專治各種不服!”大徒弟趕忙給師父按著肩膀,諂媚道。
華叔陽也冷笑對兩人道:“或者你倆跪下磕仨頭,說爺爺我錯了,也行。”
“我,你……”兩位長腿兄弟心說這廝看著人模人樣的,怎么那么欠揍呢?
我們怎么就那么賤呢?叫師父還不夠,還得叫爺爺?
不過趙昊既然說了,不是非得拜師,兩人便也穩下心來,抱著胳膊立在那里,一聲不吭的等他說服。
“給我坐下,杵在那兒倆木頭樁子似的。”趙昊沒好氣的白他倆一眼,坐在炕上還得仰頭看人。
兩人倒是乖乖的脫鞋上炕,盤腿抱臂繼續等他說服。
“把胳膊放下,沒個坐像嗎?”趙昊冷冷瞥兩人一眼。
兄弟來被他瞅著一眼,居然心里一陣發毛,心說乖乖,還真有個老師樣哩……
竟老老實實把手臂放在了膝上。
這就叫職業技能——老師教學生,說白了就是套路,不僅具體的學問是早就爛熟于胸的套路,就連教學的方法,也一樣是需要錘煉琢磨的套路。
就好比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踏上高中的講堂,你要是不吃透《教育心理學》,然后跟老前輩請教駕馭學生的套路,非得被那些混賬學生三天兩頭氣哭。
趙昊能震懾住這些桀驁不馴的天才學生,也離不開這些無影無形卻無往不利的套路。
沒有套路,一個王武陽就能讓他吐血。哪還敢收這么多徒弟?
何況這大半年來,他已經完全進入了師長的角色。如今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是在三個學生、兩個侄子身上千錘百煉過的。鎮住這實心眼的長腿兄弟,完全不在話下!
一段混亂的插曲后,房間里終于恢復了正常的樣子。
蔡明幾個悄悄退下,趙士禎端上了茶水點心。
王武陽奉上備好的茶盤,趙昊便擺開架子泡起了功夫茶。
大明剛完成了從宋朝用茶餅煮茶,向用茶葉泡茶的轉變,尚未發展出功夫茶這種頗為風雅繁瑣的飲茶方式。
就連講究到家的雪浪,泡茶時也沒這么多道工序。
趙昊發現,自己每次泡功夫茶,三個徒弟都會投來崇拜的目光,便知道這是裝逼的利器。于是待貴客時往往親自泡起。
前番他連吳時來都鎮住了,更別說這倆年青人了。
果然,長腿兄弟見他泡茶的手法如行云流水,雖然之前從未見過,卻感覺分明有禪意蘊含期間。
兩人心說,看來這小子還真有料,便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小覷……
趙昊一邊洗杯,一邊隨口問道:
“你們叫什么名字啊?”
“回這位老師兒,俺叫于慎思,草字無妄。”長腿猛男忙答道。
“俺叫于慎行,草字無垢。”長腿弟弟也道。
趙昊聞言手一抖,差點灑出水來。
原來是未來的于首輔和他剛烈的哥哥啊……
好吧,本公子又要上手段了。
怨就怨無垢你,將來干嘛要當首輔呢?
本公子對當首輔沒興趣,但對當首輔的師父,實在是太感興趣了。
他便深吸口氣,迎著兩人奇怪的目光,從紅泥爐上拿起了玉書煨,高高的注沸水入紫砂壺道:
“無妄,我聽過一些你的趣事。”
“哦,老師兒知道我?”于慎思吃驚不小,他連舉人都不是,只是陪弟弟進京趕考而已,沒想到趙昊一個南方小子,居然能知道自己。
“你受父親影響,少年負志、博覽群書,尤愛兵家著論,且記性極強,過誦而不忘,論天賦還在令弟之上。”趙昊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本公子上輩子是學這個的。
“這,這……”于慎思不禁和弟弟面面相覷,兩人都是有一說一的端方君子,自然不會為否認而否認了。
“家兄天分確實遠勝于我。”于慎行嘆息一聲,心悅誠服道。
“那他……”三陽不禁奇怪,這于慎思比于慎行大好幾歲,既然天分更高,怎么當弟弟的都穿上舉人圓領了,怎么當哥哥的還穿著生員的斕衫?
“因為這廝是個剛烈的漢子。”趙昊用紫砂壺中第一泡茶水燙杯,就像說老朋友的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當年他十九歲入鄉試時,因考場兵備森嚴,強令考生解衣光腳,視考生如犯人,這廝便認為有辱斯文,遂大怒而去,發誓不再進貢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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