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趙昊雖然口口聲聲讓趙守正專心舉業,不要為其他事分心。可這陣子迫于生計,他整天拉著父親東跑西顛,還沒讓趙守正安安心心讀一天書呢。
趙昊可沒忘了,今年自家的頭等大事是什么。現在生計問題已經解決,自然不會再讓趙守正為任何事分心了。
當晚,父子倆便再次開會,定下了全力以赴沖刺秋闈的計劃。而要想八月有資格進貢院,首先就得通過四月份的科考。
現在已經是二月末,距離這場生死攸關的資格考試,滿打滿算只有四十來天了。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這下就連趙守正也緊張起來,第二天一大早,早飯都沒吃,便趕去國子監應卯坐監去了。
科考前,趙守正至少得混個臉熟才行。一個多月時間天天坐監,怕也稍顯不夠,他哪里還敢再曠課?
趙昊就沒那么苦逼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睡飽睡足才爬起來。
一想到趙守正這會兒,應該已經坐在明亮的課堂中,背著小手聽國子監博士們講天書。趙昊就覺著自己的選擇正確無比。
想著趙二爺一把年紀還要刻苦用功的樣子,趙昊一邊刷牙一邊情不自禁的嘿嘿直笑。
自己考舉人,哪有讓老爹考舉人來的舒服?
洗漱完畢,他習慣性的走到伙房,想要熱熱昨晚的剩飯。可剛點著了取燈兒,他忽然一拍腦袋,自言自語道:
“本少爺現在有錢了,干嘛還要吃剩飯?”
便一口吹熄了取燈兒,揣上昨日買酒肉串回的散碎銀子,鎖好門,大搖大擺上街去了。
他本打算去找家像樣的早點鋪子,好好享用一頓豐盛的早飯。但看到那橋頭的早點攤子,卻又改變了主意。
‘人不能忘本。’趙昊如是想著,便徑直往橋頭走去。
卻見生意冷冷清清,只有兩個花甲老人在那里,慢條斯理的吃粥。
也不奇怪,這會兒已經日上三竿,除了老人家,哪還有他這樣的閑漢沒吃早飯?
這會兒沒生意,攤主已經坐下歇了,婦人在河邊刷碗,留下巧巧一人照看生意。
少女正百無聊賴的擺弄著自己的發梢,看到趙昊便笑著招呼道:“今天想起吃早飯了?”
趙昊聞言面皮發燙,他父子搬來之后,一直囊中羞澀,統共只來買過一次早飯。其余時候,要么捱過去不吃,要么就吃前一晚的剩飯。
又想到,就連那唯一的一頓早飯,都打碎了湯碗,只吃了幾個沾了灰的包子。
‘我實在是太難了……’趙昊不禁眼圈發紅,為自己過去的苦難歲月感慨。
叫巧巧的少女,探著脖子隔著籠屜,湊近了趙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又沒錢吃飯了?”
“誰說的!”趙昊登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嚷嚷道:“我那天是忘帶錢了而已!”
說著,他將一塊四五錢的碎銀子拍在了籠屜旁。
“碗錢,包子錢!全都還你!”
“找不開。”少女看到銀子吃了一驚,沒好氣的撇撇嘴:“小本生意,只收銅錢!”
“不用你找,好吃好喝的盡管上就是。”趙昊便大馬金刀的撿一張空桌坐下。
這時,攤主早被驚動,見有動機不明的闊少上門,他唯恐女兒招惹到對方,馬上將巧巧拉到一邊。親自招呼起趙昊道:
“這位公子見諒,這會兒天不早,剩下的食材已經不多,就是全給公子,也不要一百文錢的。”
“不打緊,剩下的錢先存著。”趙昊見自己有些嚇到人家了,忙擺擺手,和氣道:“大叔,我是吃飯的街坊,有什么隨便上,不挑的。”
說話間,一旁吃粥的老漢,也開口道:“是啊,方德,這就是救了高鐵匠的那位公子。那天高武給他當街磕頭,我看見了。”
“是這樣啊……”攤主這才松了口氣,這才去給趙昊張羅吃食。
趙昊朝那老漢拱拱手,感謝他替自己解釋。
“公子這樣的高人住在蔡家巷,是街坊們的福氣。”兩個老漢都對他十分客氣。所謂人老怕死,他們顯然是沖著他高明的醫術去的。
若是讓他們知道,趙昊的醫術就是一錘子買賣,實不知會作何感想?
“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高人二字當不起。”趙昊忙給自己減輕壓力道:“我可不會看病的。”
“公子太謙虛了,現在像公子這樣謙虛的少年郎,不多了。”
“是啊,滿壺水不響,半壺水咣當。本事越大,就越是謙虛哇!”
誰知兩個老頭卻愈發認了死理,都要把他腦補成虛懷若谷的少年神醫了。
趙昊被夸得,那叫一個如坐針氈啊。幸好巧巧端上來早點,這才幫他解了圍。
“南煎丸子,小籠包子,還有你念念不忘的油端子,油果子。吃不光不許走啊。”
巧巧雖然嘴上厲害,可她那面團子似的小模樣,實在沒有任何威懾力。
趙昊笑道:“誰說我一個人吃來著?”
說著,他將一半的吃食分出來,對巧巧道:“送給兩位老伯。”
“用不著,已經吃飽了。”
“是啊,上了年紀,吃不了太油的。”
“打包帶回去,給孩子吃嘛。”趙昊笑著一擺手道:“所謂遠親不如近鄰,二位老伯往后還要多多照拂寒家。”
“放心放心,有老朽這個甲長在,蔡家巷沒人敢欺負你家的。”替他說話的老者,開心的打包了小籠包。
另一個老者打包了油果子,也笑道:“甲長都發話了,小哥往后有什么用人的事兒,盡管開口就成,這蔡家巷別的沒有,精壯的漢子滿地跑。”
趙昊沒想到,自己隨便送點人情,還能結識上此地的甲長。他科班出身,自然知道大明有保甲制度,居民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保甲連坐守望,穩定最基層的民眾秩序。
甲長大概相當于后世的村民組長了。
不過他搬來這么久,也沒人讓他父子去見甲長,簽互保書,可見大明兩百年下來,這套秩序已經名存實亡,形同虛設了。
趙昊優哉游哉的吃完飯,這才掏出布帕擦擦嘴,施施然走了。
那攤主夫婦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道:“這么多年還沒見過,來路邊攤子擺闊的呢……”
“他哪有什么錢?”巧巧卻不以為然道:“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不過倒是個場面人,看來應該也是大戶落魄的。”攤主聞言同情一嘆,居然有些自怨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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