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梟途

第三百四十一章 自掘墳墓

就在馬擴去云中找完顏宗翰交涉之際,蔡攸正在上奏,請求廢除安肅與保信二軍,恢復其為梁門與遂城二縣。

安肅與保信二軍,是宋太宗趙匡義時所建,與保州、易州構成犬牙交錯之勢,相互牽制,以控山西之路,是當時宋朝北方沿邊最為要害之處,宋遼澶淵之戰時,號稱“銅梁門,鐵遂城”。

蔡攸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當時北方警報頻傳,蔡攸擔心引起朝廷關注,以動搖影響他自己的地位,于是,為了遮人耳目,以顯示天下太平,遂提出:“祖宗昔以二縣建安肅保信者,所以制扼易州一帶。今既得燕山,而景薊為外藩,則安肅保信在內地,無所用之,當復廢為縣。”

蔡攸身為國家軍事主管,在戰爭來臨前夕,竟認為這些軍事設施無所用之,真乃天下奇聞。

而趙佶對蔡攸極為信任,很快就同意了蔡攸的奏請,廢除安肅與保信二軍,恢復其為梁門與遂城二縣。

不得不說,趙佶如此草率,無異于自掘墳墓。

二軍被廢之后,正當“人情惶惑人心不樂”之時,正當“軍營移徙樓櫓毀棄”之際,金軍突然大舉入侵!

此時,燕京形勢已很危急。

燕京地區本是易守難攻之地,易州西北有紫荊關,昌平之西有居庸關,順州之北有古北口,景州東北有松亭關,平州之東有榆關。

凡此數關,乃天造地設以分蕃漢之界,只要守住這些地方,胡人就很難進入燕地,進而也就無法南侵,如果大宋收復燕京后能夠占據這些關口,再布置重兵防御,則燕京地區或許可以保全,則大宋北方就可無憂矣。

這也是宋朝歷任皇帝為什么那么希望收復燕地的原因。

可是,榆關之內的平、營、灤三州,自后唐之時便被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所占領,改平州,為遼興府,管轄營灤二州,號為平州路。

至石敬瑭時,遼太宗又獲得了燕山的檀、順、景、薊、涿、易諸州,建燕山為燕京,管轄檀、順、景等六州,號為燕山路。

燕山路與平州路成為并列的兩個路。

當初,大宋在與金國進行商談交割土地之時,趙佶因不明遼國政治地理,誤以為燕京并所管州城,已經將關內之地全都包含在內,不知道平、營、灤三州不在燕京的管轄范圍之內。

這個政治失誤,令趙佶很懊悔,所以他一再詔令趙良嗣在談判中極力爭取平、營、灤三州。

然而,金人并不傻,他們對平、營、灤地區的戰略價值也看得很清楚,因而多次拒絕大宋的請求。

金人不僅要保留此地,而且還在此駐扎重兵,目的就是要給自己留出一條出關南下的通道。

趙佶為收回此地,不惜冒險收納金國叛臣南京節度使張覺,后來又殺了張覺。

張覺事件,是趙佶在收復燕京過程中犯下的最致命的政治錯誤之一——它既給金軍入寇制造了一個借口,又寒了遼國降將的心,關鍵還沒有趁勢占據平、灤、營三州徹底將金人關在關外,可以說是,做了一筆虧到姥姥家的買賣。

金軍分東西兩路伐宋,完顏宗望率東路軍先行出兵。

宣和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金軍從平州出發占領檀州。

二十八日占領薊州。

直到二十八日早晨,燕山府才確認金軍已大舉入侵。

其實——

早在二十天前,郭藥師就已經將常勝軍集結完畢,駐守于燕京東郊。

十一月二十八日早晨,保和殿大學士、燕山府安撫使蔡靖前往東郊,會見郭藥師,商議退敵之策。

回城后,蔡靖對內弟許采說:“郭汾陽對金軍似有懼色。”

十二月初二,郭藥師派人入城向蔡靖請示,打算出城迎敵。

這時,許采極力向蔡靖建議說:“且令郭公壓陣,可遣張令徽、劉舜仁以偏師迎敵。”

許采又解釋說:“若郭公去,假使戰勝,必滋生他驕縱之心,相公就更沒法控制他了,燕地就更危險了。假使勝敗,燕京便再無一點回旋余地。另外,古北口、居庸關等險要之地也需要人防守,得提防金人從這些地方攻入燕京。”

蔡靖不以為然,他認為,強敵壓境,不能如此提防統兵大將,這不等于是自縛手腳嘛。

第二天一大早,蔡靖又到東郊去見郭藥師。

許采將之前的建議寫在一張小紙片上,委托蔡靖的兒子蔡松年去東郊捎給蔡靖,就說有封家信奉呈。

不久,鈐轄李振來見許采,許采又向他提出了這個建議。

李振于是也來到東郊,向蔡靖勸諫。

可蔡靖還是沒接受許采的建議,蔡靖讓蔡松年和李振給許采捎話說:“郭汾陽已決定親自率軍迎敵。”

為鼓舞士氣,蔡靖從庫府中拿出大量金帛,大張旗鼓地犒賞常勝軍。

而后,郭藥師親率常勝軍一路往東挺進。

十二月初六,常勝軍來到三河縣的白河之西岸。

此時,完顏宗望已率軍兵臨白河之東岸。

郭藥師怕完顏宗望有埋伏,沒有立即冒然發起進攻。

是夜十分,郭藥師查看清楚戰場的情況之后,才人馬并進渡過白河。

金軍見常勝軍過河迎戰,也有些懼意。

完顏宗望及時整頓軍馬,然后親自指揮部下迎戰常勝軍。

是時,兩軍東西相對。

不久,兩軍就展開大戰。

此戰是一場硬戰,雙方都算是盡了全力,鏖戰三十余里。

可見戰況之慘烈。

打到最后,郭藥師的三百親衛,只盛一百二十人。

其他各軍的損失情況,可想而知。

十二月初七,蔡靖等燕山府官員站在燕京東城墻上,眼巴巴地向東朝著白河方向瞭望。

一直等到下午,蔡靖等人才見白河方向,煙塵滾滾。

過了好大一會兒,忽見張令徽率軍退回,接著劉舜仁也退了回來。

傍晚時分,郭藥師也率軍退回

他們三人情緒全都有些沮喪,相互埋怨。

雖說張令徽與郭藥師都出自怨軍,這些年也一直同進退。

可其實張令徽與郭藥師矛盾很深,而且由來已久。

當初,張令徽與郭藥師在遼國做官時,張令徽官職一度曾在郭藥師之上。

投降大宋之后,郭藥師不僅官位在張令徽之上,而且還受到趙佶寵幸,還得到二帥的賞識。

這讓張令徽很嫉妒。

張令徽一想到自己備受冷落就怏怏不樂負氣不平。

王安中在任時已有所覺察,曾向趙佶推薦過張令徽,趙宋朝廷也曾委任張令徽為節度使高官。

但即便是這樣,張令徽還是在郭藥師之下。

所以,張令徽心里一直很不平衡。

這也就導致郭藥師和張令徽矛盾不斷,在這次在與金人交戰的過程當中,郭藥師和張令徽互不信任,以至他們沒能戰勝金人。

蔡靖見郭藥師、張令徽、劉舜仁都敗退而歸,感覺形勢不妙,于是率領燕山府監司來到城南門內開會議事。

轉運使呂頤浩建議,立即組建一支二千人的敢死隊,然后打開城門,向南撤退。

說穿了,呂頤浩就是看出來了燕京的形勢不好,想要先跑。

提舉官沈琯則不贊成開城門,他認為,不管形勢多艱難,他們這些人都該為大宋守好燕京這個重要的前沿陣地。

蔡靖想了想,說:“現在大家先回去,可以與家人商議一下,不妨先送骨肉南歸。”

蔡靖回到家,對許采和蔡松年說:“今天,我們在南門里開了一個短會,他們都想棄城南撤,你們看如何?”

許采與蔡松年都認為,不可這樣做。

許采說:“公是守土之臣,豈可與他人相比?自當以死守之。況且,公若率諸人同行,他們都各有眷屬拖累。而且,今城南盧溝河一帶,敗軍滿野,他們無以泄發,寧知不會截殺我等?”

蔡靖說:“靖之意正如此。”

不一會兒,有人來報告說,呂頤浩與廉防使梁競攜帶家屬到達城南門,準備出城而去,另外有漕司吏卒大約一二百人,他們在城南門砸門,也想出城南逃。

蔡靖果斷下令說:“你立即帶人手持利刃,前去阻止,敢有乘亂而出者,斬之!”

過了很久,城南門一帶才平定下來。

這天晚上,燕京城里有傳言說,常勝軍可能要發生叛變。

許采聽到消息后,急忙向蔡靖報告。

蔡靖不太相信這個消息,他對郭藥師和常勝軍還是很相信的。

這時,呂頤浩、梁競等人都來到蔡靖家,他們力勸蔡靖棄燕而遁。

安撫司勾當公事吳激,也向蔡靖建議:“可退出燕京,以求自保。”

許采則對蔡靖分析說:“唐室之亂,如李、郭諸將,曾有退保者,他們各提重兵,或以此地未便,或就水草,或就地勢。但是,燕山乃公所治理之地,與上述情況不同。吳激之言非是,萬一公聽從了他的建議棄城而逃,等到他日,他們必然會將責任推到公身上,不可不察也。況且,如果常勝軍知道公率眾而逃,郭藥師他們也必然會以此為藉口,將公抓捕,公能逃往哪里?”

蔡靖深以為然。

呂頤浩和梁競聽了這話,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臉上卻現出憤怒之色。

其實——

許采的分析得很有道理。

假如蔡靖真的聽從呂頤浩、梁競等人的建議,率眾南奔,那么必然是投之死地,不可能活著離開燕京地區,因為,常勝軍以及鄉軍剛剛戰敗,他們現在正盤踞在盧溝河與涿州之間燒殺搶掠,以發泄他們的郁結之氣,他們南逃真未必能活著逃出燕地,就算活著逃出燕地,也必然會被趙宋朝廷追責問罪。

十二月初八早上,蔡靖率各監司官員來到常勝軍駐地拜會郭藥師。

郭藥師將昨日之戰況與下一步之打算向大家做了簡要介紹。

郭藥師說:“昨日之戰,藥師以騎兵大敗之,追逐三十里,金人逃走,至申未間,回視步軍不戰,以為已敗也,遂馳歸,后聞乃是令徽不戰先退,步軍隨之為金國太子所追,直至潞縣,太子見其軍不繼,亦向東而遁。今且收拾軍兵入城以俟,待金人至城下,出兵盡死一戰,或不勝,則擁兵而南,以俟救兵之至。”

張令徽也不否認郭藥師所說的,他只問:“朝廷有援兵來乎?”

有人回答說:“指定沒有,大宋,除了咱們常勝軍,哪還有能戰之軍?”

張令徽又問:“那有糧嘛,如今軍中已經快斷糧了,據城而守,沒有充足的糧食可不行。”

有人又回答說:“現在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就算朝廷想要往燕京運糧,也不可能運來。”

這時,呂頤浩說:“師敗退兵,古亦有之。不若退至雄州,以圖后舉。”

張令徽說:“常勝軍家屬近十萬口在燕城,如何得出?若率之去,則立即大亂!”

郭藥師和劉舜仁皆以為然。

郭藥師說:“大學既以死守,藥師是帥臣,亦當以死報趙皇,其余監司要去者自去。”

這時,有監司官員請求郭藥師派出常勝軍百人,護送其家人出城。

郭藥師態度很堅決地回答說:“常勝軍不可遣。”

蔡靖說:“我當以死守城,諸公何如?”

只有沈琯表態說:“某聞難以來,義不獨去,惟有一死,某與大學同之。”

散會后,蔡靖與沈琯等人一同回到燕山府府衙。

蔡靖與沈琯看到,府衙的官員們皆欲南逃,便警告說:“你們若是敢跑,常勝軍必以此為由誅殺你們全族。”

沈琯說:“走有生之道,而未必不死;守有死之道,而未必不生。”

副使李與權開玩笑說:“對仗很嚴謹啊。”

沈琯又說:“某雖孤寒,今族中食祿者尚十四五人,若一身死于此,則眾族可以仕,如或不然,則全家不可復仕宦矣。若出城之后為金人所殺,或常勝軍執之回時,其辱又愈甚。”

眾人聽了這話,皆默然無語。

蔡靖很贊成沈琯所言,他對沈琯開玩笑說:“靖今日得入忠義傳,公膽大,將身而來不畏死,亦當附吾傳矣。”

蔡靖以及燕山府諸監司官員們,面對危難,除了以死明志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常勝軍身上。

可蔡靖等人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把守燕京城東北門的刺史皇賁,已暗中派人去聯絡金軍,表示可以開城門為金軍做內應,并且還請示完顏宗望:“不知太子要活的郭藥師,還是要死的郭藥師?”

郭藥師也已經得知此事,而且他還知道,皇賁背后的主謀便是張令徽和劉舜仁。

郭藥師權衡利弊之后,已令儒林郎王樞起草好了向金軍投降的降表,降表中說:

“待時而動,動靜固未知其常;順天者存,存亡不可以不察。臣素提一旅之師,偶遭六百之運。亡遼無可事之君,大金有難通之路。宋主載嘉,秦官是與,念一飯之恩必報,則六尺之軀可捐,雖知上帝之是臨,敢思困獸之猶斗。昔也東征,雖雷霆之怒敢犯;今焉北面,祈天地之量并容……”

其實——

白河之戰,常勝軍與金軍打了個半斤八兩,常勝軍沒勝,金軍也不算勝。

然而,由于常勝軍張令徽和劉舜仁叛變,導致燕京城即將失陷。

郭藥師見此情形,為求自保,也決定降金。

說到底,還是趙佶所用非人矣。

而蔡靖等人,從始至終皆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