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0201 仁心自守,大事能成

組織行社這種事情不是短工,加上李潼的思路也還要有所增補,所以接下來幾天,只是讓田大生出門去打聽一些收買舊衣的門路,并順便在王府學習惡補一些知識。

話說回來,李潼王府中雖然也佐員不少,但真正能夠識文斷字又能托付密事的,反而還是幾個太監。當然真正有文化的佐員不是沒有,但畢竟還存在著一層隔膜,不如太監那樣謙卑可用。

王府后院隔出一片院舍,用作學屋,由學官長蘇延嗣教授一些文字、數理。教材則是李潼自己編寫的,基本上也就是小學水平,常用文字與加減乘除,當然也少不了圖表記錄的幾個方法。

圖表未必能夠救國,但卻能夠讓事情處理變得更加簡潔高效。反正李潼是受不了唐人流水賬的記錄方式,所以很早之前王府賬簿記錄便改用了圖表。

眼下府中在學的,還只有田大生父子、馮昌嗣等數人。來年等到感德鄉的倉儲基地改造完成后,李潼打算把這個小學堂挪到故衣社的總部去,收養流人孤兒、擴大規模的發展起來。

西園改造也已經開始進行,由朝廷營繕監右校署一名監作坐鎮指揮,所用則是合宮縣下屬諸匠戶。因為不是儀軌章程之內的營造,工料諸用都需要府中自備。

李潼索性將采買用料的職事交給了楊居仁,楊居仁本官河渠署令,本就要經常與兩市商賈打交道,職業對口,也檢驗一下這家伙手腳有多不干凈。

就算貪了,也是花的他姑姑太平公主的錢,如果那家伙真的賊膽包天、做的太過分,以后王府錢糧諸事肯定不會讓其人過手。

同時,李潼也把修善坊的蘇約召入了府中,讓他與府中文士接觸,一邊準備制舉,一邊負責與禁中的徐氏聯系。徐氏眼下在禁中擔任司苑女官,負責皇宮內的花木種植,正好可以從禁中搞一些優苗良種,充實他家園苑。

太平公主這段時間時常往來,除了探望兒子之外,當然還是跟李潼商討她的降嫁禮程。

“三郎確是良謀,非你指點,今次行禮我必難免被武家眾愚弄得顏面喪盡!”

講到這事,太平公主臉色頗有怨惱,禮部提出的禮章是晨時出降而不昏時行禮,之所以大悖時俗,論調是雙方俱失偶,不可稱為吉嘉,要借午陽之盛來鎮驅喪衰之陰。

且不說這論調有沒有道理,或許武家是覺得這樣招搖一番能夠顯得他們寵眷榮盛,但太平公主本就自尊心極強,將這一樁婚事視作恥辱,如果還要在白日正午周游全城、招搖過市,簡直不能忍受!

現在有了降嫁使特事專議,太平公主對婚禮的話語權便大增,受此屈辱當然要還以顏色。

禮部前議盡數否決,諸事從頭再論,既然婚事特殊,不可因循俗禮,那么索性不必再論降嫁與否、公主儀駕幾時入禮,她連門都不準備出,要讓武攸暨登門求尚,在公主府成禮。

其實不聽公主抱怨,李潼對這個禮程議論細節也有耳聞。他府佐史思貞、張嘉貞兩人目下都掛檢校春官禮部主事的職事,幫忙索經論禮,事情進展如何,當然要歸府細陳。

“武氏小宗,所恃神皇外親而已。姑母家門明珠,垂恩下降,其家不能具禮莊重,反而讓人見笑君恩濫舍。登第求好,應有之義,能否入門,還要看他令才與否!”

李潼本來就不安分,現在是幫他姑姑搞事情,自然也是滿懷熱情。添油加醋鼓勵太平公主繼續堅持,然后又說道:“屆時,兩家各邀文客,隔門賦應,若聯絕不堪,即便登堂,也只能素席麻氈……”

“三郎真是、真是奇趣,就這么辦!”

太平公主本來心情惡劣,聽到李潼出的餿主意,忍不住開懷笑了起來。

婚禮賦詩催妝應嫁,本來也是時禮。如果只是尋常婚禮,風雅與否也在其次,主要還是附庸風雅的搞搞氣氛。

李潼提議這么搞,當然不是為了搞氣氛,除了讓武家難堪之外,也是想讓他奶奶看一看,真要在士林中邀取譽望聲勢,武家根本不是對手。

略過婚禮一節,李潼又向太平公主提出另一設想:“姑母氣概颯然,不遜英男,如果只是安在宅邸,實在有些可惜。近來偶有思感一事,想問姑母可有雅興并成一事?”

“快說、快說!”

太平公主聽到這話,臉上頓時流露出極大興趣,拍著李潼手臂催促。

李潼這一設想,早在禁中困在內教坊混日子時便已經有了,那就是在神都城中修建一座大劇場,既發揮他的文抄優勢,也搞搞文宣建設。

但這件事如果只由他自己操作的話,一則有些勉強,二則也有些犯忌諱。將他姑姑拉進來,既能借助財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他奶奶的戒心,還能鞏固彼此之間的合作關系。

聽完李潼這一設想,太平公主果然流露出極大興趣,兩眼熠熠生輝,拍著李潼肩膀贊許道:“我就說三郎與我趣志相類,果然言思都能入我肺腑!這種戲樂雅事,咱們姑侄豈能落在人后!”

“樂懸莊雅,言有教化大義,但卻高懸廟堂,早已經遠離世道風俗之外。興建戲堂,不獨樂娛諸眾,宣教采風,并在一事。”

李潼也微笑著說道,他并不擔心太平公主憑此把持人勢,將他排斥在外。

一則彼此本就沒有什么立場上的沖突,二則高端的內容生產掌握在他這里。就算未來他姑姑要排斥他,他自己勢力也在增長,大可以另起爐灶打打對臺。只是現在的模式開拓,還是需要拉著他姑姑一起。

“什么宣教采風,我是不懂,但正如三郎所說,我是不愿安在宅邸,閑散度日。有這樣的妙事可忙碌,便不會再覺得晝夜難熬!”

太平公主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竟就要拉著李潼一起去選擇地址所在。

拋開別的不說,對他姑姑這份坐言起行的果決,李潼是真的很欣賞。他眼下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索性便跟著同游神都。

這一番游賞下來,對他姑姑的財力,李潼又有了一個直觀的了解。所謂洛陽無大宅、長安乏主人這句時諺,在他姑姑身上完全體現不出來。

洛陽城居格局,是有著西貴東賤的一個規律。特別是定鼎門天街兩側坊區,所居多都邑權貴,普通人于此錐立尚且不容易,可是在這些坊區之間,單單太平公主名下園宅便有數處之多。

每一處都占地廣闊,不遜于李潼的河東王邸,也看得李潼很是眼紅。

考慮到種種因素,最終選了一處位于雒濱坊外、靠近洛南月陂的果園作為劇院的地址。這一處果園占地十數頃,位于上陽宮的正南方、分處洛水兩岸,廣植桃李梨杏等果木,中秋之際,果實累累,步在其中,果實清香撲鼻。

一俟決定將此處選作建造劇場,太平公主便吩咐隨行家奴明日便來砍伐果木,盡快將場地清理出來開始建造。

看到那些長勢良好、果實累累的果木,一想到即將要被砍伐一空,李潼便覺得心疼不已,出聲勸道這些果木長成也不容易,與其砍伐一空,不如任由周遭途人采摘移植,總好過將這一份天地物力浪費。

聽到這話,太平公主望向李潼的眼神有些不同,沉默片刻后嘆息道:“膏梁紈袴多驕奢,任性恣意,不愛物力,三郎長在此中,卻有仁心自守,這就是能成大事的稟賦啊!良言傾訴,讓我慚愧,暫忍幾日而已,不能辜負你的勸善。”

說話間,她又吩咐家奴只是拔除圍設在果園周圍的籬墻并崗哨之類,也不再說即刻砍伐的話語。

李潼聽到他姑姑這評價,倒有幾分哭笑不得,但也沒再解釋。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也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子弟,做不到揮金如土、面不改色,骨子里難免是有些討厭浪費。

至于他姑姑做派如何,他也不想評價,畢竟人家生在這樣的家庭,是有這樣的資格。不過見太平公主興頭上還能聽他幾句勸改變做法,也讓李潼對她頗生好感,能聽人勸便是一個好的合作者。

一番游賞,天色已經不早,太平公主自歸尚善坊家宅。

李潼返回王邸之后,便將田大生喚來,讓他明天記得出城組織一批流人勞力去城西洛南月堰果園采摘、移植果木,續補活計。

他并不貪這點物利,但也不妨慷他人之慨,借此讓田大生在城外流人們之間刷刷存在感,之后推廣故衣社也能更加順利。

田大生受命之后,又稟告道:“今日數名南市豪商登門拜謁,并多獻巨貨。不知大王肯否賜席接待,只是留帖待召。”

“還有這種事?”

李潼聞言后愣了一愣,吩咐楊思勖去將王府今日留直的府員喚來,詢問一下究竟。他與那些南市商賈可沒有什么利益、人情的往來,對于那些人登門也就頗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