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猴頭,還真是機靈。
李長壽啞然失笑。
門都沒進,這師父二字就喊上了,而且總有一種、一種……上輩子被喊‘師傅’之感。
淡定、端莊。
不過是區區齊天大圣來拜師,自己連天都要翻了,倒是剛好教導。
李長壽坐立不動,自有今日負責道觀巡查的幾名弟子向前。
這幾個弟子也是活潑,兩男兩女徑直飛到了道觀大門之上,男弟子身著正經道袍,女弟子身著的淺白仙裙,左右立于飛檐之上。
猴子在凡俗多年,哪里看到過這般陣仗?
尤其是見這四位仙人現身時那輕描淡寫的架勢,猴子的一顆道心更是激動不已,連連對這四名弟子作揖。
還是凡俗學來的文人禮節。
側旁有女弟子笑道:“這位道友倒是頗有禮數,只是不知為何,開口就喊師父二字,還說前來拜師,莫非是此前與家師有過約定?”
這石猴忙道:“未曾見過、未曾見過,咱是第一次尋來寶地,想拜師求仙法。”
又有男弟子笑道:“道友能到此處,倒也算與家師有緣法,殊不知這數十年來,多少仙家高手想來拜訪,都是到不得這扇門前。
還請道友稍等,我等前去稟告,若老師想收你為徒,自是會讓你入此門。”
石猴見狀大喜,更是明白這話的含義。
他,混成了有緣之靈!
這四位弟子并未失禮,全程都是以禮相待,更不曾取笑石猴的容貌如何。
畢竟種族不同,審美也是各不相同,石猴也不曾覺得這兩位小仙子面容丑陋。
一男弟子入了道觀,趕往李長壽面前稟告,說是道觀之外來了一位雷公嘴臉的猴族生靈,說是拜師來的。
“拜師?”
李長壽故意端起架子,盤坐在軟榻上,緩聲道:“能到門前,定非凡物,徒兒且去問過入門三問,看這猴兒心誠不誠。”
“是,弟子明白。”
那弟子定聲道了句,轉身匆匆趕回道觀門前。
這一來一去,倒是引得觀中弟子跑過去圍觀,左左右右站滿墻頭,人、妖混雜,各自都穿著考究的道袍,身周環繞一二清氣。
石猴見狀,更是喜得直翻跟頭。
他哪里不知這世間分人妖鬼怪,自己應當是在妖屬,還有很多有法力在身的仙人,會喊著斬妖除魔。
見到了此處,這么多妖屬弟子,更是喜不自禁。
有不少弟子被他逗得直笑,一個個竊竊私語,問這猴子是從哪里過來。
吱呀——
觀門半開,那名男弟子邁步而出,對石猴做了個道揖。
石猴忙問:“師父收我了嗎?收我了嗎?”
“道友,老師有言,你既到得此處,也有拜師之心,就與你入門三問,看你是否誠心。”
男弟子溫聲道:
“你且仔細斟酌,若有拿不準的可考慮清楚后再言說,但若張口胡言亂語,老師定會罰你不敬之罪。”
“好說,好說!”
“第一問,你自何處來,家在何地,父母親人如何?”
石猴雙手做揖,快答:
“我自那東勝神洲而來,那里喚做傲來國,周遭無甚人家。
我也無父無母,石頭里蹦出來的,漫山遍野都是我那父母親人、手足兄弟。”
“胡說!”
這男弟子皺眉道:“石頭里能蹦出生靈?你難不成還是先天大能、天地靈胎?”
正此時,一縷傳聲鉆入這男弟子耳中,卻是他們師父‘菩提老祖’提醒了句:
“下一問。”
男弟子也算機靈,立刻明白了點什么,對猴子的態度更溫和了些。
“這一問算你過了,未有不誠之心,且聽第二問。
你拜師所為何事?此前可聽過我家老師的名號?”
猴子笑道:“拜師是為了成仙長生,逍遙自在!此前、嘿嘿嘿,此前倒是不曾聽聞過師父的名號,只是尋仙時陰差陽錯走到了此地。”
“哦?”
男弟子笑道:“還有第三問,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問。
若你修行遇了瓶頸,此生無望突破,你是選擇在山中枯坐繼續修行,還是選擇去紅塵俗世做些善事。”
這問題,還真把猴子問住了。
他撓撓頭,抬頭看著此地門匾,感受著此地縹緲道韻。
猴子笑道:“定能長生,定能長生。”
“這里是問你,若修不得長生,你該如何選擇。”
“善事惡事都非我事,我去做善,旁人說不定以為是惡,還不如回去逍遙快活。”
“你這回答……”
男弟子皺眉沉吟幾聲,果然等來了第二句傳聲:
“放他進來,換身衣物,午時殿中收徒。”
“這三問便算你過了,”男弟子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入門吧,老師答應收你為徒,先隨我去沐浴更衣,換身衣物。”
猴子噗通跪下,對著院內一陣叩拜:“多謝師父!弟子多謝師父!”
這機靈勁,實可謂‘精’。
那道觀的大門大開,眾弟子自左右院墻跳了下來,于院內排成兩列,暫且停下議論,各自放出自身氣息。
猴子跳入大門,也沒在意什么儀式感,對兩處不斷作揖,在院中跳來蹦去,惹得幾名女弟子掩口嬌笑。
整個道觀頓時快活了起來。
后院,李長壽靜靜坐在那,心底思量一二。
此時天道注視,自己倒是再無法分心去談情說愛,只能專注于謀算天道。
該如何在天道的眼皮底下,給已經被宿命鎖住的猴子,增加些許變數?
這操作難度,著實不小。
兩個時辰后。
噹噹噹噹——
木魚聲陣陣入耳,念經聲擾人心神。
道觀那嵌入山壁的主殿中,眾弟子左右端坐,齊齊誦讀經文。
李長壽坐在那‘天地’二字之前,左手端著拂塵、右手提著一串念珠,發飾用的是鶴發道箍,身上穿著的卻是百衲道袍。
真·道佛雙修。
殿門處,有只毛絨絨的手掌抓在門框,隨后便是一顆毛絨絨的腦袋。
這石猴,此刻也看不出什么緊張,反倒是玩性教眾,在門口打量著‘菩提老祖’,似乎想驗驗這是不是長生仙人。
李長壽默不作聲,石猴被人推了一把,立刻跳到了殿中,對著李長壽低頭叩拜。
“弟子拜見師父,弟子拜見師父!”
李長壽這才睜開雙眼,表情無喜無怒,緩聲道:“你要拜我為師?”
“是,是,弟子拜師,弟子拜師!”
李長壽問:“可有姓名?”
石猴忙道:“弟子無姓無名,請老師賜姓給名。”
李長壽點點頭,便道:“你生了一副雷公嘴臉,又有一副天生的道體,身周無業障、口中含清氣,雖是猢猻出身,卻已是開了教化,當一個胡或是孫。
這般,就與你賜個孫姓。”
“好孫,好孫!”
這猴頭連連喊叫,“還請師父再給個名!”
李長壽心底輕笑了聲。
愿你悟得大道心不悔,目空一切尊自身。
這話卻是不能如此說,李長壽只是道:“貧道修有解空之道,參悟定空之理,就叫你悟空,如何?”
石猴細細品磨:“悟空、悟空……孫悟空!咱也有名字啦?”
李長壽含笑點頭,甩了甩拂塵,一旁有男弟子向前提醒石猴去角落入座,這就算過了拜師禮。
猴子卻是頗懂規矩,跪下來一陣磕頭。
李長壽倒是沒太多感覺,畢竟這道觀、此地這些弟子,都是為猴子成長塑造的環境,自己只負責給猴子本領。
其他,讓天道自己費心去吧。
待孫悟空入了座位,李長壽示意諸弟子停下誦經,開始講解經文。
孫悟空此刻哪里能定下心?
雖然師父嘴里面蹦出來的字,自己都是認識的,但這些字湊一起,怎么就暈暈乎乎,比那些老先生的方言經文還要讓猴頭大。
但孫悟空知道規矩,也不敢出聲打擾其他同門修行,只是瞪著一雙大眼,左看看、右看看,不多時又昏昏欲睡,頭若小雞啄米、身若蘆葦蕩中的蘆葦桿。
很快,就有那‘呼——鼾——’之聲大作。
悟空以一己之力,帶壞整個課堂氛圍。
李長壽心底差點笑開花,但表面卻是一本正經,不為所動地講解經文。
眾弟子也是頗感歡樂,但要繃著面容,稍感難受。
待日落時分,李長壽身形隨風消散,眾弟子方才松了口氣,齊齊圍去了熟睡的猴子旁。
“悟空師弟?悟空師弟?”
幾名男弟子對視一眼,露出幾分壞笑,對著猴子點去了一指,讓他睡的更深了些。
半日后……
“嗯?”
猴子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被掛在一棵大樹上,身上捆著的繩索還殘留著少許法力。
他想起此前自己上課的情形,不由頗為尷尬,扭頭就見這是在道觀后院,多少松了口氣。
怎么就睡著了?
他怎么就睡過去了?
第一次修行道法,跟不上課、如聽天書一般很正常,這怎么就……
嗡嗡嗡
猴子下意識哆嗦了下,略微抬頭看了眼,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捆著他的繩索套在樹干上,離著繩索不過三寸,就是一只蜂窩。
師父罰人的辦法,怎么跟自己捉弄小猴一個路子?
孫悟空左看看、右看看,眼見各處無人,身體搖搖擺擺、竟如游魚般,在那繩索束縛中溜了出來,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就這?
孫悟空聳聳肩,摸回此前已認過路的居所,心底卻在暗自苦惱,自己該如何才能跟上老師講課的進度。
“唉,當元帥什么的,太沒勁了。”
天庭,天河畔。
某新升任的天河水兵大元帥,穿著一身淺金戰甲,躺在天河那綠草如茵的河堤上,嘴里叼著一根枯草,故作得意地抱怨著。
把玩著手中玉符的敖乙,不由道:“是挺沒勁。”
卞莊蠕動著湊了過來,“咋了?哥你升啥官了?”
“也就是三千世界天兵總指揮,”敖乙緩緩搖頭,“不算什么大官,這是讓我去接替金鵬兄長。”
“金鵬……”
卞莊喃喃了聲,隨后便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么回事。”
“怎么?”敖乙皺眉問了句。
“前些日子,金鵬鳥醉了酒,當眾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卞莊嘆道,“這位將軍,本領厲害、神通廣大,天庭武將之中穩穩能排前十的大高手。
但就是太狂了點。”
敖乙道:“金鵬將軍非狂傲,只是有些意難平罷了。”
卞莊道:“為何意難平?天庭對他還不夠好嗎?”
敖乙欲言又止,目中若有所思,有些拿不準地搖搖頭。
卞莊又問:“說來也怪,你是龍族,他是鳳族,龍鳳本就是死敵,你們還以兄長、賢弟這般稱呼。”
“總覺得金鵬將軍頗為親近,”敖乙緩聲道,“龍鳳大劫已是陳年舊事,歲月如此久遠,也沒什么恨意難平。
我此前曾問過父王……罷了。”
敖乙輕嘆了聲,閉上雙眼,心底卻浮現出了前些時日,自己跪在父親面前的情形。
‘父王,孩兒總覺得道心之中缺了些什么,孩兒總覺得,如今這天庭待的十分別扭。
父王,是不是此前發生了什么事……’
‘閉嘴,退下。’
又是這般結果。
敖乙看著自己掌心的調令玉符,不由得有些出神。
卞莊嘿嘿一笑,枕著胳膊躺在那,卻是說不出的舒坦,喃喃道:“要是能再見到姮娥仙子,那該多好。”
敖乙笑了笑,卻并未開口多說。
與此同時;
梅山,二郎真君楊戩居所。
已修煉成少年模樣的哪吒剝著橘子,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銅鏡直播。
銅鏡中是幾名仙子排舞的狀況,這是慶典用舞,可以拿出來跳;
若是給玉帝陛下,或是蟠桃宴獻舞,自是不能當眾排練的。
楊戩在一旁哈了口氣,細心擦拭著三尖兩刃槍。
哪吒突然道:“師兄,最近我煞氣的毛病可能要犯了。”
楊戩手一哆嗦,三尖兩刃槍差點把他八九玄體搞出點血絲。
“哪般癥狀?這可不是小事。”
“這個,”哪吒有點說不準,目光從銅鏡上挪開,看著房頂,“心底總是會浮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而且時不時地會有幾句話在我耳旁響起。
感覺好像是魔祖在召喚。”
楊戩如臨大敵,正色道:“你且躺好,我用天眼一觀。”
“別亂看啊,”哪吒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可不是小屁孩了。”
楊戩嗤的一笑,自袖中拿出了一只卷軸擺放在側旁。
他與龍宮某位公主殿下的婚約,那位公主前年剛破殼,被送去瑤池教養,百年后完婚。
婚約是玉帝賜下的,意在讓楊戩去代表龍族、牽制龍族。
楊戩仔細思量后也沒拒絕,他也到了成家的時機,對方只要賢良淑德就可,不會因為自己是苗根正紅的人族,而對方是龍族,咱就瞧不起他們。
當下,楊戩開了天眼,對準哪吒額頭,窺見哪吒靈臺。
只是一瞬。
楊戩先是一愣,而后面色一白,呼吸都有些急促。
哪吒納悶道:“怎……”
楊戩手疾眼快,突然向前摁住哪吒的嘴,立刻道:“莫要開口,這煞氣已是成型,咱們先去找師父師伯。”
哪吒不明所以,楊戩卻是如臨大敵,提起長槍、招來二哈哮天犬,與哪吒一同朝乾元山遁去。
他看見,那道飄在哪吒心頭的虛影,突然想到了師父對自己說過的一件事。
天道禁忌;
反天者;
曾一手拉起整個天庭,卻被道祖驅逐走的禁忌生靈,真正的太白金星。
‘長安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