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近來可好?”
“長庚怎么想起來這邊了?你現在可是一頂一的大忙人。”
三千世界,臨天殿勢力范圍,一座寧靜的小千世界中。
栽培了各類靈草毒草的法陣田圃旁,一老一青正閑庭散步。
老者拄著銅皮拐杖,精神頭比之前好了許多;
滿頭長發也從之前的接近全白,恢復成了如今的灰白,身形雖還是有些枯瘦且佝僂,卻多了幾分生機萌動。
自是此時已成了臨天殿毒長老的萬林筠老爺子。
萬長老負責產出殺敵用的毒丹,這毒長老的名聲,只比仙盟的呂岳弱了三分。
當然,用萬林筠長老的話來說,他在呂岳前輩面前,也就是個初學者、小毒童。
之所以名聲起的快,部分原因,也是呂岳才能煉制的大羅毒丹,在實際斗法中很少用到,應用最廣的天仙級毒丹,萬林筠與呂岳煉制的效果相差不多。
加入臨天殿后,萬林筠長老越發滋潤。
平日里既有白澤的暗中關照,臨天殿的權利核心又都是萬長老的后輩;這位躲在臨天殿暗中的長老,日子既舒坦,又枯燥。
萬林筠長老身旁的,便是李長壽的一具紙道人。
他自白澤袖中而來,化作了度仙門時的模樣,提著幾樣白澤做的酒菜,想來找萬長老喝杯酒。
聽萬長老如此調侃,李長壽也不免有些感慨,笑道:
“瞎忙罷了,想念長老就過來看看,這里倒也僻靜。”
萬林筠長老扭頭露出幾分溫和的微笑,李長壽雖然有些心理準備,此時依然不免微微有些……驚喜。
萬長老的招牌微笑,已經沒那么嚇人了!
雖還有嬰孩止啼、伶俐哆嗦之功效,卻也足夠讓心里沒鬼的生靈,感覺到一絲絲不經意間劃過的溫暖。
多跟旁人打交道,確實能克服一些社交方面的‘小問題’。
萬林筠長老道:“你這可不是瞎忙,天庭如今管理三界,而你是玉帝陛下最為信任的權神,還是二階正神。
你若是瞎忙,這天地間,還有誰是在做正事?”
李長壽:……
確實是瞎忙,最近一直都在放煙霧彈,包括來這里,見見此前對自己關照頗多的長輩,也是迷惑天道計劃的一部分。
做出一副,自己隨時可能離開洪荒的態勢。
順便也是對天道施壓,表示自己會不顧一切,在接下來的大劫出手救趙公明。
博弈嘛,除卻雙方出招拆招,‘眼神’和‘態度’也是無比重要。
做人不能忘本,也不能忘恩,度仙門除卻自己師父齊源,李長壽最感激的便是這位萬長老。
李長壽笑道:“長老對如今的臨天殿可有不滿之處?”
萬長老溫聲道:“我不過是煉毒丹的長老,如何能說這般話……
若說不滿,也確實是有的。
這臨天殿如今勢力擴張太快,堂口已經不知多少,小半大千世界小千世界都有臨天殿的蹤跡,不免就會出現良莠不齊的情形。
所以,臨天殿早早就設置了一個主掌刑罰的天刑殿,定期巡查各處。”
李長壽納悶道:“這般不妥嗎?”
“妥自然是妥的,”萬林筠長老嘆道,“但去巡查的也都是煉氣士,但凡有這般打交道,就會有徇私、就會有枉法。
天刑殿之內,已處理了幾批處置不公的煉氣士,以至于現如今誰都不敢去天刑殿任職。
我就想,是不是能夠想個法子。
這不,我集合九十九種毒蟲,煉制出了一種毒丹,這毒丹可增進修為,但每百年或者千年,需要一顆輔丹用以緩和毒性,不然便是金仙也要化作血水。
我自是滿心歡喜去將這丹藥拿給殿主,卻被殿主訓了一頓……你看看,這不是白忙活了。”
李長壽:……
洪荒版·三尸腦神丹?
啊這!
“長老,這般要不得!”
李長壽忙道:“此丹還是早些毀了較好,丹方萬萬不得流出去。”
萬林筠長老緊緊皺眉,低聲道:“殿主也是這般言說……可這般,為何不能用?”
“被施了毒丹之人心中會作何想?必是心中不滿、且不爽利,定會釀成無邊災禍。
且臨天殿要做的是均衡,絕非控制、掌控。
我們為何要掌控那些心不在臨天殿之人?
他們要走何必強留?若是連這般信心都無,臨天殿早晚要坍塌。
臨天殿從最開始得我命令組建,發展至今日,靠的無非三板斧。
財、律、信。
財為修道資源,律為對內對外嚴明的紀律,信一是指誠信,二是最關鍵的信念!”
李長壽苦笑著搖搖頭:
“若是連信念都丟了,臨天殿不如原地解散。”
萬林筠長老細細思索,隨后嘆了口氣,將袖中本想跟李長壽分享的玉符直接掐碎,又將自身記憶中的一小節抹掉。
李長壽對長老做了個道揖:“弟子多有冒犯。”
“是我有些冒失,”萬長老嘆道,“唉,我終究只是喜好煉丹,不懂這般大宗大教該如何運轉。
長壽,此事稍后還請你跟殿主說一聲。”
“長老放心,”李長壽含笑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雙手揣在袖中,將話題引到了如今三千世界的形勢上。
能感覺出,萬林筠長老也比之前健談了許多,說起仙盟和臨天殿的摩擦,也是頗感為難。
臨天殿是天庭所設,這事已是半公開的秘密。
——隊伍大了,總歸會露出些蛛絲馬跡。
但因為天庭遲遲不表態,三千世界中的香火神國已所剩無幾,臨天殿和仙盟不可避免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對立。
天庭是要兩條腿,還是要一只‘獨角獸’,對仙盟和臨天殿的興衰至關重要。
萬林筠長老問:“長庚,你是如何想的?”
“這個……”
李長壽本有些猶豫,稍作思索又覺得這般藍圖并非什么秘密,明眼人都能推測出來,也就索性說了下自己的規劃。
“就當前而言,三千世界還不能安定下來。
生靈大劫正在持續,此前三千世界折損的生靈,填補了很大一部分的劫運,若三千世界迅速平穩了,大劫之力或許會反噬此地。
什么時候安定下來,具體要看天道所顯。
臨天殿和仙盟,我是有意讓他們化作兩個陣營,彼此間互相競爭。
臨近五部洲的大千世界和小千世界,由天庭出兵鎮守,組成對五部洲之地的護衛層。
仙盟和臨天殿各自收縮如今版圖,或是維持此時版圖不變,一步步減弱對大千世界的掌控,只維護公義道德,給散修們留下足夠的修行之地。
大劫之后,中神洲會出現大片荒廢山門,三千世界的煉氣士進入此地剛好可填補這個空缺。
現如今天庭已經把控住了進入五部洲的通路,盡量將心術不正、所修之法偏于掠奪的煉氣士隔絕在外。
這些都涉及到大劫之后的天地格局,天庭通明殿早有備案,玉帝陛下也已準許。”
萬林筠長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聽著就感覺十分厲害。
“度仙門能出你這般弟子,當真……各代師祖足以心慰了。”
李長壽含笑搖頭,見前方樹蔭下有個石桌,便邀萬長老一同過去,拿出白澤做的幾樣小菜,繼續飲酒閑聊。
說一說度仙往事,聊一聊繁華三千世。
在毒丹的煉制上也會起少許爭執,但總體也算頗為愉悅。
待星空投影在這片天地之上,李長壽自是有了離意。
李長壽道:“長老,此后若聽聞有關弟子之事,不必緊張,也不必多掛念,弟子自有完全準備。”
萬林筠長老目中流露出幾分思索,對李長壽微微拱手。
李長壽低頭做了個道揖,對萬林筠長老輕笑了聲,這具紙道人自內而外被火光點燃,身形化作灰燼隨風消散。
萬林筠長老怔了一陣,略微有些出神,隨后負手眺望星空,于夜風中靜靜出神。
“小玖!”
一聲輕喚,一道黑影從側旁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坐在閣樓臺階上的身影鬧成一團。
場面一度不可描述,圣光與方格四處亂飛。
籠罩此地的大陣之中,回蕩著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略帶喘息的求饒聲,讓情形走向頗有些詭異。
“咳!”
“咳咳咳!”
幾聲干咳從大陣邊緣傳來,與酒玖鬧成一團的江林兒立刻跳了起來,嘴里還喊著:“誰敢亂闖圣女居所!”
話音剛落,江林兒就是‘呀’了一聲,驚喜道:“長壽!你咋過來了!”
長壽?
酒玖連忙起身,朝李長壽所在之地張望,又手忙腳亂低下頭來,收拾著剛才被江林兒弄亂、此前參加臨天殿大會穿著的黑紗仙裙。
江林兒倒是一身戰甲、英姿颯爽,姿態頗為不凡。
李長壽含笑等了一陣,待那邊兩人各自站起來,這才負手向前。
“師祖,師叔。”
“誒嘿嘿嘿,”江林兒雙眼瞇成了月牙,眼珠左看看、右看看,隨之就朝著后面退了兩步。
“哎呀,那個富貴兒就是離不開咱,咱這就過去跟他說些夫妻間的私密話了!”
江林兒說完就要跑,但李長壽的嗓音已是追了上來。
“勞煩師祖,將此時在此地的度仙門大家都請過來,我有件事要跟大家商量。”
酒玖不由輕輕眨眼,江林兒抬手用力晃了晃,身形朝遠處飛射而去。
李長壽看向酒玖,上下打量了酒玖一番。
酒玖不知是做賊心虛,又或是出于某種復雜的心理,將腳上踢踏的那厚鞋跟‘拖鞋’踢掉,光著玉足站在那,抬手在耳旁理了下發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自是有事來尋你,”李長壽笑道,“臨天殿也是多虧了你,才能有今日之規模。”
酒玖俏臉上泛起少許紅暈,又頗為得意地抬頭道了句:“那可是!
咱們的名頭,現在在三千世界也夠響亮!”
李長壽問:“師叔,若我離開洪荒天地,去混沌海中定居,此時定下的有我和靈娥,后面應當會有云霄與白先生。
你是否想來與我們湊個熱鬧?
這也是我今日要問各位的問題。”
酒玖輕輕眨眼,小聲問:“我可以去嗎?”
“為何不可?”李長壽瞇眼笑著,嘴角笑容頗為溫暖,“不過,若是決定跟我們幾個離去,洪荒天地將會對你有排斥之力,很難再回來。
外面終歸是頗為寂寥,就算能建造一個仙境,有些許生靈,也終歸遠遠不如洪荒繁華。
不過若是我能堪破一件事,或許能去另一個繁華世界……不提也罷,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師叔,你怎么想?”
“這個,”酒玖輕吟幾聲,“如果有酒有丹能跟你們時常說上話,那我肯定是想過去。
這里的煩心事當真太多了,想喝酒睡一覺都要找閉關的借口。
算……算我一個吧!”
李長壽含笑點頭,言道:“那小瓊峰上的草屋,算師叔一個。”
“咳,”酒玖淡定地點點頭,老氣橫秋地道一句:“你且在這等,我去看看,到時候帶些什么行李。”
言罷轉身就朝閣樓內飛遁,半路撞在門框之上,將門框砸出了個大大的破洞,隨之又闖入了亂糟糟的房中,驚起一連串哐當叮當。
李長壽:……
不多時,忘情上人王富貴、板上釘釘江林兒,酒依依、酒施、酒玖,到了此地與李長壽相見。
李長壽并未遮掩,直接說了自己要離開之事,并問他們誰想一同離去。
忘情上人此時已非原本只知修行的性子,坐在殿主之位上這么多年,也算體會過了何為‘權勢’,何為‘一言定旁人生死’。
他并未多問,沉吟幾聲便道:“本來,我已有了退隱之心。
如今臨天殿已是完全步入正軌,殿主之位只要不是個權欲熏心之人,都可讓臨天殿保持最少數萬年穩定。
這些年,我對林兒忽略了許多,便想尋機會早早歸去。”
江林兒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林兒跟著富貴兒走!”
酒烏忙道:“長壽,就算歸隱,有必要離開這天地嗎?”
“師伯,此事并非那般簡單,”李長壽正色道,“其實這非歸隱不歸隱的問題,若是想留在臨天殿繼續做下去,自可安然無恙。
若是想退出臨天殿,因為我的關系,怕是會有些厄運。
故,現在的選擇只有兩種,留在臨天殿繼續為天庭做事,不必多想,天庭自不會虧待師伯。
若想離開臨天殿,就直接離開洪荒,隨我一同最是穩妥。”
“那就跟你一起,”酒烏笑道,“就是我跟施施修為不足,去混沌海可能難以生存。”
“這個無妨,我會做好萬全準備,”李長壽面露正色,將一枚枚玉符送到了幾人手中,“你們要帶誰一同離去都可。
這些玉符,三枚為一套,若破一枚,就立刻做準備。
若破兩枚,就迅速集結,然后趕往玄都城出入口,等我消息。
若是三枚同時碎掉,不必管其它,各自趕往玄都城入口,能走一個是一個,我會安排人在那接應,或是親自在那里等待。”
忘情上人皺眉問:“情形已緊張到這般地步了嗎?”
“火云洞人皇此前曾伐天,但效果并不理想,”李長壽道,“此事天庭出手阻隔,未在三界擴散,但情形確實已危急到了這般地步。
稍后會有數個節點,我可能會跟道祖鬧翻,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過大家也不必擔心,若我敗了,你們頂多是被修改少許記憶,忘了我的存在,只要自身不染業障,天道也不會隨意抹殺生靈。
天道終究是天道,幾條基本準則必須遵守。
當然,它已經可以不去遵守。”
幾人頓時有些呆,李長壽拱拱手,并未多說,身形自行化作一片片落葉,堆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