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丸,就這般掉了下去,帶著一種毅然和決絕。
不打招呼,不留余地,
走得自然,走得灑脫,不帶絲毫的追憶。
鄭侯爺是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的,因為這不符合邏輯。
但現在的幸運是,女人已經出手了,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幫鄭侯爺解決了尷尬,不用去思考這扭曲的倫理。
烏崖橫于身前,氣血上提。
女人的兩條皮鞭已經封鎖了下方,而當她真正沖上來時,用的,是原本系在腰間的皮繩。
“嗡!”
“嗡!”
“嗡!”
短時間內的快速交鋒,
讓女人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皮繩看似角度刁鉆,同時去勢詭異,但眼前這位侯爺卻總能及時做出預判給出反應。
女人再度出手,皮繩就是皮鞭,抽、拉、拽,幾次三番下來,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攻勢;
鄭侯爺只是防御防御再防御,
我不進攻,就能盡可能地減少破綻。
而且,鄭侯爺的防御做得相當好,烏崖翻轉,抽,挑,推,精準地可以化解對方的攻勢。
女人是真的意外了,她清楚眼前這個男人出身軍旅,所以他所習慣的應該是軍旅之中大開大合的戰法,按理說,不應該提前適應洞悉自己的招式才是。
其實,
鄭侯爺自己都有些奇怪。
講真,面對一個高手用皮鞭向你打來時,你的心理壓力其實比高手拿刀砍你要大多了,拿刀來砍,自己就擋唄;
震得手臂發麻,震得嘴角溢出鮮血,震得氣血翻涌,這些都在意料之中,打不過打得過另說,至少心里實在。
可面對這種神出鬼沒的攻勢,稍不留神,甚至你全神貫注時也可能莫名其妙在身上被戳個窟窿亦或者整個人被掀翻出去,這心里頭,是真的沒底;
但交手幾輪之后,鄭侯爺也有些驚訝,驚訝于自己似乎是能夠很圓潤地擋住對方鬼魅一般的出招。
其實,這得益于針線活的教導。
四娘的絲線,在運用上,絕對比眼前這女人只高不低,而且絲線和皮鞭這類的武器,在交戰時有著區別于刀劍槍棒的相似韻律。
時而快速,時而轉轉,
時而出其不意,
你要是不能提早的預知判斷,必然會在頃刻間就敗下陣來。
這下子,鄭侯爺是越守越有信心了,只要你不用絕對的力量破開我的防御,我就能和你耗到我自己氣血枯盡。
再者,鄭侯爺其實有時候過分低看自己了,總覺得自己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平時也是能茍就茍,但實則他平日里也好幾次只帶著陳大俠或者劍圣單獨去外頭找走私客廝殺,平時,練射箭時有阿銘陪,練刀時有阿程;
實戰經驗方面,肯定不能和魔王們比,但真的對標同境界的江湖人,不會差到哪兒去。
歸根究底,還是得感謝平日里甭管腰部再怎么酸軟發疼都每天午后堅持練刀的堅持。
一時間,
江面上的兩處戰局,呈現出了完全一樣的態勢。
都是一方主攻另一方主守。
瀝龍槍軌跡如蛟,劍圣每次出劍都極為強勢,也可以清晰地看見魏憂只有招架之力,但想要短時間內破開其防御,卻也是極為困難。
不開二品,就無法快速出效果。
可問題是……
孔山洋就站在那兒,不停隔絕著天象氣機,他就是不直接參與戰局,目的就是為了不給劍圣絲毫開二品的機會。
而劍圣這里,一邊繼續對著魏憂進行壓制,一邊,已經開始準備破局。
“他要直接來對我出劍。”
孔山洋在此時開口喊道。
他的聲音,在江面上像是形成了音浪的翻滾。
這也是提醒,
提醒那邊的女人,他們所能爭取的時間,不對了。
畢竟,他們二人聯手對付的,可是當世劍圣!
尤其是,這位劍圣的實力,比之其當年行走江湖,更強了,而且是強得多了。
魏憂覺得,當年在歷天城的自己,和劍圣比武,雖然也是打不過的,但至少,可以打個有來有回一陣子最后再敗下陣來;
現在,自己身邊有一個煉氣士幫忙,可結果,自己依舊是被完全地壓制。
即使被洞悉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劍圣依舊強行收劍,對著孔山洋就是一道劍氣掃去,不惜將自己的破綻留給瀝龍槍。
但瀝龍槍并未貪戀這蠅頭小利,而是快速地抽身,橫起。
于孔山洋身前,再度擋住了龍淵。
打呆仗就得有打呆仗的覺悟,也得有這種堅持。
哪怕給你劍圣身上開了窟窿,只要你不死,破了孔山洋的禁制,再強行一波二品,魏憂真心沒有底氣可以接下那一擊。
因為他能感覺出來,眼前的這位劍圣,是鐵了心的想要保護那位燕國侯爺。
為此,他可能什么都做得出來。
甚至,
以他自己的命,去換那位燕國侯爺的命。
這是事實,
劍圣不是陳大俠,但劍圣,又是陳大俠,否則,劍圣就不會收陳大俠做自己的記名弟子,劍婢也不會陳大俠一聲“小師弟”。
換做其他時候,鄭凡死了,劍圣會傷心,接下來收拾包裹,說不得帶著家里老小和雞鴨們一起換個地方繼續生活。
可問題是,
劍圣自責于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他造成的。
他為大義,已經做了很多,雪海關前的不惜命,本就是對晉地最后的償還;
現如今,他還的是自己的愧疚;
鄭凡今日要是真死在這里,他,沒臉活下去。
但奈何,
瀝龍槍依舊在身前攔擋,孔山洋繼續被護于身后。
劍圣已經貢獻了自己此時的全力,卻依舊無法在短時間內擊垮這桿晉地長槍。
反觀,
女人那邊,得到了提醒,在此時,終于“認真”起來。
先前也并非是不認真,而是她有意識地封鎖四周,現在,她單手提起,冰面下方的一條真正皮鞭入手。
“轟!”
這一鞭子,直接對著鄭侯爺抽了下去。
這是比拼招式和反應意識方面無法破局后,開始強行用力量層次進行打擊了,純粹是以境欺人。
這下子,也算是進入到了鄭侯爺所習慣的節奏之中。
第一記,擋了下來,但雙臂都開始麻痹。
第二記,他沒敢再擋,而是迅速地閃身,這種躲避,其實相當于兩軍交鋒時一方不得不拋棄了營寨,在這種層次的交鋒面前,對方,是不可能給你重新扎下營盤的機會的。
這一點,鄭侯爺很清楚,但他沒得選擇。
皮鞭沒有抽在冰面上,而是順勢一撩,橫掃向了騰挪出去的鄭侯爺,鄭侯爺以刀身相擋,皮鞭迅速纏繞住了烏崖。
烏崖不愧是神兵利器,皮鞭迅速開裂,但在斷開前,卻一下子對烏崖收了力。
女人強行想要抽走鄭侯爺手中的刀,
鄭侯爺沒撒手,
使得自己整個人和刀一起被拽向了半空。
這其實是一個武者,最為虛弱的時刻,雙腳離地,無法借力,而且于空中,相當于是對手的活靶子。
女人右手一伸,第二條冰層下的皮鞭再度飛出,宛若嗜血的巨蟒,對著于空中的鄭侯爺就是一記狠抽,破空之音,近乎可以劃破人的耳膜。
“砰!”
刀背擋在身側,但這一記,卻是被硬生生地給吃了。
鄭侯爺就像是一個陀螺,被抽翻了下去,于空中吐出一口鮮血,身體也重重地向下砸去。
女人身形即刻上前,想要趁此機會,一舉結果掉這位大燕侯爺的命。
這是最危急的時刻,因為在下墜過程中,鄭侯爺的意識是有些模糊的,而且體內的氣血因先前的一記此時正在潰散逆行,壓根無法讓身體做出什么反應。
初入五品的實力,單獨面對一個三品高手,堅持這般久,鄭侯爺已經極為不易,甚至可以得到夸贊。
可惜,
身上沒著甲,要是玄甲在身,估摸著還能多挨個一鞭子。
眼前,
似乎已經出現了女人迅疾如風而來的身影,帶著磅礴的殺意。
“啪!”
下一刻,
女人身前的冰面裂開,一身魚皮的馬瘸子破冰而出,而且是雙腳在上雙手在下,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倒立姿勢出現;
而后,手腳開始自我折疊拉伸,骨骼一連串的響動,讓人頭皮發麻。
且馬瘸子還嬉皮笑臉著,表情,極為滑稽。
這極為恐怖的一幕,仿佛鬼上身。
事實,也的確如此。
馬瘸子中了鄭侯爺的一刀,
人,沉下去了;
死,是死定了,但還沒來得及完全死透,然后,魔丸帶著他又上來了,這種將死之人附身簡直不要太容易。
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確實是讓女人愣了一下,任誰面對這樣子的場景,都會下意識地提起防御。
可馬瘸子的作用,也就是這個了。
鄭侯爺自空中被砸落,砸破了冰面,掉入望江之中。
其實,這一摔,也很疼,比之在空中被皮鞭那一抽,更疼,傷害也更大。
因為在空中看見皮鞭過來時,你心里其實早就有了準備,氣血防御,肌肉繃緊,等著挨抽。
這被抽下去后,身體都放松了,意識也模糊了,水性好的人都清楚平面落水到底是個什么滋味,相當于是一整排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你的身上,更何況鄭侯爺這次還是砸的冰面,而且是面朝下。
一時間,肋骨都斷了好幾根,又一口鮮血吐出,卻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被冰冷的江水給嗆了回去,肺部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而魔丸也在此時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被自己直接玩兒壞的玩具,
“噗通”一聲,
從哪里上來又從哪里下去。
馬瘸子的身體,原本還能在江底下沉時,享受一下彌留之際從小到大的回憶,興許還有慢放的動作可以讓其品一品這不算咋滴的一生,但現在,已經被剝奪了這項權利,死得干脆,也死得徹底,卻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女人一揮手,馬瘸子的身體被罡風掀開,而后即刻沖向那位大燕侯爺墜落的位置。
兩條先前封鎖冰面的皮鞭被其在戰斗中抽出,冰層下沒了禁制,而在她的視線里,則看見一塊紅色的石頭快速地接應到那位大燕侯爺的身體;
隨即,
石頭像是在“拉拽”著那位侯爺,開始在江底快速地行進。
鄭侯爺這會兒已經七葷八素,意識都開始模糊,但本能地還是能在這四周黑暗且冰冷的環境里感知到一股暖意。
明明腦子已經幾乎卡頓的他,卻依舊能在頃刻間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按理說,這會兒煽情有些不合事宜,可偏偏還是想感慨一下這才是真正的父子連心。
這兒子,
到底沒放棄他爹地。
女人一陣氣急,她清楚自己丈夫正在拿命為其爭取時間,眼下的自己,卻愣是讓那位大燕侯爺進入了江底。
她縱身一躍,氣血毫不顧惜地開始催動,因早產而傷了極大元氣導致境界本就虛浮的她,此刻更是不惜直接將境界跌落到了四品,換來的,卻是如同人魚一般快狠準地水下推進。
幾個呼吸之間,就拉近了一大段距離。
她清楚,那位大燕侯爺身邊應該是有著什么靈體亦或者法器,甚至,可能是小型的妖獸,但這不是問題,那位侯爺此時必然已經神志不清。
追上去,就能結果了他的性命。
終于,
追上了。
而這時,
已經意識幾乎模糊的鄭侯爺壓根無法進行什么精神上的抵觸,
像是老子彌留之際,誰都無法阻止兒子去嘗試打開家里府庫,本就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魔丸,
在此時進入到了鄭侯爺的身體。
經驗,
什么是魔王的經驗,
七大魔王之中,論資排輩,都會刻意地將魔丸給排出去,因為他們是干兒子,而魔丸,是親兒子。
它,可是連魔王都忌憚的魔王。
當女人終于追了上去,
伸手,
想要抓住那位大燕侯爺時,
倏然間,
那位大燕侯爺的身體忽然自水底下挺起,
他的手,
抓住了她的手,
面帶著笑意。
水里,聲音很難清晰傳遞;
但鄭侯爺開口說的話,卻以一種極為匪夷所思的方式傳進她的“耳”里。
“他居然說要給你兒子,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