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盡在本伯掌握之中。”
雖然,
鄭伯爺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握住了什么東西。
但在這個時候,
為了照顧毛太守的情緒,
總不能告訴他:
您跪錯咧!
這得多傷這位封疆大吏的心和自尊啊。
為了維護人家的面子,鄭伯爺最終只能選擇默默地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
現在的目標很明確,
穎都發生叛亂了,
那就平叛唄。
“毛大人還請入府歇息,稍后本伯。”
“是,伯爺。”
毛明才這次顯得無比溫順,他明白,如今穎都內亂已生,需要一個主心骨來快速平定,在這個時候,穎都內,最好只有一個聲音。
瞎子走過來攙扶住了毛明才,示意其跟自己進去。
而真正戳破此事的野人王,
沒有跟著進去,
而是繼續跟著鄭伯爺,
待得鄭伯爺翻身上貔貅后,野人王也暗戳戳地擠掉了一名親衛的馬翻身坐了上去。
其實,在雪海關內,知道野人王身份的人,只是極少數,這些親衛也不知道野人王身份,但時常能看見他和北先生一起下棋,所以自動就校衡了野人王的地位,那名被搶了戰馬的親衛也沒惱,默默地退到后面。
伴隨著一道道軍情不斷地匯報過來,鄭伯爺也進入了狀態。
不管怎么說,
鄭伯爺一直跟在梁程身邊學打仗,又被靖南侯親自教導過,同時還上了那么多次的戰場,從南到北,該見的陣仗也見過了,而且還都是在最前線。
令人難以想象的師資水平加上豐富的親臨一線觀摩的經歷,就是一頭豬放在鄭伯爺的位置上,也能哼唧出個紙上談兵了。
更何況,鄭伯爺不是豬。
以前,是為了大局著想,為了穩妥考慮,所以一直延后自己親自施為的機會,但如今這個局面,他并不覺得有什么難的。
自古以來,想謀反,最主要的無外乎是兩點——軍隊和大義。
軍隊更在大義前。
現如今,穎都城外的南北門大營,原本被叛逆拉攏的兵馬完全被制住,南北大營穩定,那么對于這場從穎都城內發生的叛亂而言,別看聲勢大,但只是一團虛火,燒不疼人,也燒不長久。
至于大義,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前國主司徒宇。
“傳令,命西門大營守將即刻分成三部,兩部分別盯住南北大營,另一部入城助力平叛。”
“喏!”
“高毅,你即刻領一隊人馬去成親王府,將司徒宇給我帶到太守府來保護,他若不肯來,就告訴他,后果自負!
就說,這話是本伯說的!”
“末將遵命!”
“余下都有,隨本伯去軍械庫!”
軍械庫里儲藏著大量軍械,若是被叛軍得到打開,很可能造成軍械大量流失,當然,叛軍也不可能迅速就靠著這些軍械武裝出多少人馬,事實上那些未經訓練的城內百姓就算拿著刀槍弓弩,他們的威脅也并不大,只不過為了避免日后的麻煩,還是應該提前掐滅才是。
接下來,鄭伯爺率領一眾甲士直赴軍械庫。
軍械庫那邊還在廝殺著,原本駐守軍械庫的士卒因為巡城司那位周防務忽然率自己麾下發動了偷襲,導致軍械庫守卒大亂,但好在軍械庫的設計本就針對了這一點,所以剩下的守卒馬上開始關閉各重鎖門,成功阻滯住了周仁及其麾下的突破,等來了先前高毅接到消息后就即刻派出的一隊援兵,眼下,軍械庫的戰局分為兩處,一處是在內部,一處則是在外面街道。
無論是鄭伯爺親率的三百親衛還是先前調進來的靖南軍,都是絕對的精銳,也是沙場老手,他們真正的優秀之處不是在于軍械的精良與否亦或者是個人武勇如何,
當然,這兩者自是不會差;
但真正的最大長處,是這種疆場宿卒更懂得在廝殺混亂的局面中去保持穩定。
比如街道上正在和叛軍廝殺的這支靖南軍,作為第一批增援的部隊,他們在面對周仁以及附近各路趕來的叛逆從屬時,沒有選擇冒進,而是以結陣的方式,仗著街道并不算寬闊的地形開始層層退守,而每當叛軍覺得要擊退他們從而準備殺入內部去打開軍械庫時,這支兵馬又當即開始壓上,給叛軍持續施加壓力,阻止叛軍達成目的。
跟隨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艷羨地舔著舌頭。
大燕之強,強就強在這里啊。
這種兵員素質,真的是無解。
昔日望江第二戰時,他麾下的野人大軍在軍械上,因繳獲巨大,所以真的并不算差了,但還是在和靖南侯親率的鎮北靖南二軍的對沖之下,迅速瓦解。
不是他的麾下不夠武勇,不是圣族的勇士貪生怕死,并且,在開戰之前,野人王還以自己最為擅長的方式,通過演講和鼓動,給他們打上了絕對的雞血。
但在靖南侯指揮下,燕軍各部在沖鋒時變陣,宛若群狼一般從各個方向開始穿透撕裂自己的大軍,直接造成了自己的指揮體系崩盤,隨后就是各路人馬的自我崩潰。
雙方真正正面沖撞所造成的死傷,其實真的不多,人家純粹就是在技戰術層面上,碾壓了自己,而且碾壓出了一個詞,
這個詞野人王曾同瞎子的口中聽出過,很無情,卻又很現實,叫……代差。
鎮北軍成軍于百多年前,于五十萬乾國北伐軍尸骨之中建成,隨后百年,于荒漠中和曾不可一世的蠻族廝殺逐獵。
靖南軍的每一個校尉,都是靖南侯親自提拔而出,十多年時間,田無鏡早已將自己對于騎兵的理念完全灌輸進這支軍隊之中。
而自己呢,
十數年隱忍蟄伏,游歷天下,最后數年時間于雪原起勢,固然有一支最早追隨自己的嫡系兵馬,但大軍,依舊是短時間內拼湊而成。
這真的,是一種代差。
鄭凡抬起手臂,
他甚至沒有選擇從胯下貔貅手中拔出蠻刀,
只是將抬起的手,
很是隨意地向前一指,
“沖陣。”
淡薄自然的,仿佛沒有絲毫煙火氣息,一如先前坐在尸橫滿地的學政司簽押房前的門檻時那般。
在鄭伯爺身后,兩百多騎士即刻出列,開始策動馬力,呈現松散梯隊陣形開始分批次間接性地拉起馬速。
鄭伯爺并未全軍壓上,因為街道不比野外,可施展騰挪的空間不大,沖鋒的人少一點,效果反而會更好。
那種自己舉著刀,炸呼呼地招呼手下人:
“兄弟們,跟我一起殺啊!”
然后一窩蜂地全都壓上去。
一是這很蠢;
二則是這么玩兒,失去了戰爭的精細感,很沒美感。
梁程打仗,喜歡穩妥,或許是因為鄭伯爺家底子一直薄,所以迫使梁程打仗時也得學會打那種精打細算的仗。
田無鏡打仗,則喜歡嚴謹,再復雜的戰爭局勢,他都能做到抽絲剝繭地處理,他就像是一個極為高明的工匠師傅,甭管外面戰況如何,他只是在有條不紊地修理著自己手中的物件兒,等物件兒修理好了,推開門,敵軍就潰了。
鄭伯爺還是受田無鏡的戰術影響多一些,
倒不是鄭伯爺覺得田無鏡的作戰風格比梁程優秀,
而是覺得,
靖南侯指揮打仗,
真帥。
曾經,鄭伯爺還只是翠柳堡一守備時,麾下也就蠻兵一小群,還被樊力那個憨憨調教成沖鋒就喊“烏拉”。
后隨著靖南侯入京,于皇子府邸內指揮靖南侯親兵衛隊,
拔刀收刀,
周遭親衛配合整齊,
自那一刻起,
鄭伯爺才明白,
才是自己想要的感覺。
人活一世,那活的是責任;
二世為人,那活的便是瀟灑。
騎兵沖鋒,加入戰局,一個沖陣,就擊穿了前方聚集的叛軍。
而鄭伯爺身后的甲士,則特意下馬步戰跟隨收尾,原本結陣的第一路援軍在看見自家伯爺馳援后,馬上殺出。
一時間,軍械庫這邊的局面完全逆轉。
叛軍起勢,拼的,就是一口氣,此氣不得綿延,一滯就亂,一亂就崩,一崩,就潰。
戰局甭管大小,其實都是一個道理。
昔日鄭凡和田無鏡雙騎入天斷山脈,田無鏡就曾告訴鄭凡,打仗不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殺光,而是想著怎么把敵人擊潰。
叛軍想逃,卻又被剛剛擊穿他們而過的騎兵追上去一記馬刀,也有不少人跪地棄械投降。
有校尉將目光投向自己伯爺。
鄭凡只是笑笑,
“不留活口。”
不是鄭伯爺冷血殘酷,嗜殺如命,而是此時城內紛紛擾擾,自當以雷霆手段撲滅,哪里來的時間和你收押俘虜慢慢條理?
再說了,一場叛亂下來,死的,不僅僅是叛軍,待得叛亂平息之后,一場大肅清是必不可免的,謀反之罪,最喜株連,到時候,死的人只會更多,眼下,只是毛毛雨罷了。
軍械庫內部的叛軍,在外圍燕軍殺入后,也馬上崩散,卻無處可逃,最后全部被斬殺。
鄭伯爺一邊摸著胯下貔貅的鬃毛一邊繼續下令分兵,
一路去往西門,
一路去往各處大門府邸傳令,命其不準出門,不得出家丁護衛上街,只準自守家門,否則就算你打著幫忙平亂的旗號,也罪同謀反。
另一路持旗策馬告誡百姓不得上街,穎都禁嚴。
做完這些,其實已經沒什么好做的了,尤其是鄭伯爺還收到了最新消息,西門大營在分出三千多兵馬分別駐扎南北大營外后,另有數千騎兵已然入城。
這團虛火,很快就會被掐滅。
再之后,其實就是尋找病灶切除了。
這病灶,自不可能小了去,虛火雖然不經燒,但其火星可謂真多,絕不是那種藏身于山野或者平民巷的逆賊可以勾連牽動起來的。
伸了個懶腰,
鄭伯爺一時有些躊躇,
軍械庫一平,外加各處叛軍被擊潰的消息不斷傳來,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兒了。
本想去成親王府,在王府內喝杯酒,順帶訓誡訓誡那位小成親王,純當是打發眼下無聊時光,誰曉得高毅那邊傳信說還沒等他帶人去成親王府,人成親王自己就帶著王府侍衛主動來到太守府了。
太識趣兒了,也不好,整得自己沒活兒可干了。
好在鄭伯爺身邊的野人王雖沒有瞎子那種精神力的本事,但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可不差絲毫,當即看出了伯爺的窘狀,
開口道:
“伯爺,咱們現在可以去孫府。”
聽到這話,
鄭伯爺才想起來了,
先前出來的匆忙,但他還是記得事情,最先是在孫府發生的,孫府那邊就像是一根火繩,直接點燃了整個穎都。
鄭伯爺當即問道;
“怎么會查到孫家人頭上去的?”
野人王簡直感動得要痛哭流涕!
他可是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鄭伯爺的這句問話!
這是他的手筆啊,這是他茍莫離的神來之筆啊,伯爺,狗子我還是有用的,狗子我能幫你成事兒啊,把狗子我再丟回密室或者半路砍掉,絕對是暴殄天物!
但內心再激動,野人王也不會太過明顯地表達出來,至少,在陳述回答時,不會。
上位者可以欣賞你,但你絕對不能自我感覺良好到過頭,否則就會令人生厭了。
“回伯爺的話,請伯爺治罪,去孫瑛宅子搜查的條子,是我寫的。”
“哦?”
鄭伯爺有些意外。
其實,原本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湊人頭。
事兒搞大一些后,表明自己的態度,但并未準備向穎都真正的高門大戶下手。
但現在事情是完全搞大了,卻又像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在發展。
瞧著毛太守先前跪在自己面前主動請罪的架勢,
可能原本準備寫折子參他的穎都太守,今晚得連夜寫折子夸他鄭伯爺英明神武真乃大燕忠良!
“伯爺,奴在看那些條子副本時,發現孫家長子孫瑛身邊,有一群人都是通過頂替的方式入了考院,而孫家,本該不屑用這種方式的,所以,奴就起了疑心,就擅自做主,寫了孫瑛的條子。”
“就憑這些?”
鄭凡有些好奇。
當真是憑這些蛛絲馬跡,網到了這么大的一條魚。
野人王咬了咬牙,直言道:
“伯爺,奴曾和司徒雷和大成國對弈,所以,奴原本就很熟悉穎都內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各方的脾性。”
鄭凡聞言,點了點頭,這個說法,他認同了。
可能,這就是野人王的直覺,他就像是“皇帝”一般,瀏覽那些條子名單時,所代入的情景,并不是瞎子那種將事兒麻利做完的狀態,而是代入了一個上帝視角,像分析自己臣子一樣分析著這些名單,最后,分析到了孫家的孫瑛。
“這次,記你一功。”
“多謝伯爺!”
茍莫離心潮澎湃,他知道,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鄭伯爺拍了拍身下貔貅,對左右道:
“去孫宅,去孫太傅的府邸。”
孫瑛的宅子已經被攻破了,現在要去的,自然是孫家的主宅。
閑著無事,
去見見這位昔日的大成國宰輔。
鄭伯爺曾和瞎子就著晉地的風氣,開過玩笑:
說那晉地,講究一個成功男人背后必然站著一個更為成功的男人。
眼下,
鄭伯爺就是要去見那位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然而,
就在鄭伯爺的隊伍剛剛過了前面街道拐角處,
倏然間,
街道另一側的院墻中,忽然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來者頭戴鐵面具,手持一把斷刀,直接撲向了鄭伯爺。
這是叛逆之中的高手。
“保護伯爺!”
茍莫離馬上從馬背上跳起,想要去將自己橫亙在鄭伯爺身前擋刀,卻因為鄭伯爺座下貔貅比普通戰馬高出兩個頭,所以茍莫離沒能翻過去,只是將自己撞在了貔貅身上栽倒在地。
他倒不是故意用這種蹩腳的手段既表了忠心又躲避了危險,
而是他清楚,鄭伯爺到底有誰在保護!
自己可是為那個人剝了一路的板栗!
兩個甲士當即反應過來持刀欲攔,然而面具人斷刀上釋放出一層刀罡,將兩個甲士直接彈開,自己則完全放開了后背留給堆放去砍,就為了瞬間拉近和鄭伯爺的距離!
鄭伯爺的眼睛瞇了瞇,下意識地準備側過身去,就像是戰場上躲避箭矢一樣,讓自己戰馬來為自己擋箭。
“嗡!”
就在這時,
一道嘶鳴之音傳來,
龍淵飛逝而至,直接撞擊在了斷刀刀身,面具人刀口一顫,不得已之下只能轉身。
這一個停滯之下,
四周,
當即有一眾甲士將其團團圍住,
同時更有另一隊甲士將自家伯爺層層保護在了身后。
面具人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知道,
自己的刺殺,
失敗了。
龍淵反轉,
落回那道白衣身影手中。
面具人抬起頭,看著那道身影,
喊道:
“未曾想到,昔日我大晉堂堂劍圣,居然奴顏婢膝侍奉燕狗權貴!”
白衣劍圣緩步走來,
周遭甲士讓路,讓其直面面具人。
劍圣的神情,有些蕭索。
面具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語氣之中,可以猜出他此時應該無比猙獰。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可還記得你是一個晉人。”
“記得。”劍圣回答道。
“虧你還記得,虧你還敢說你記得!
虞化平,
劍圣大人,
哈哈,
今日你能為這燕狗擋刀,
明日你是否就能和那野人王把酒言歡了?”
摔倒在地上的茍莫離此時抬起了頭,
“……”劍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