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寒風颯颯,院里人頭滾滾;
據說乾國的上京繁華,每至元宵佳節,那販燈的鋪子門口也常常會搭起七八層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秀燈,往往還經常放不下,就只能在架子前再圈一小塊地,也堆上一堆。
燈再好看,總有滅時,人頭如燈。
雖說是冬日,
蒼蠅沒那么敬業,蛆兒也沒那么盡職,
但這血淋淋的人頭先是經過了半夜奔波,再被碼進密不透風的箱子內一路搖晃,敞開后,那味兒,嘖嘖……
只不過在場的都是軍中老粗,就是許文祖,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主兒,殺伐狠辣的一面,鄭凡也是見過的,所以是雖驚卻不慌。
許文祖身后的諸位總兵大人們定力上要差了一些,但也沒有誰會不堪到露出畏懼驚恐之色。
大燕軍頭們,雖說是雜牌軍,但成色還是不錯的。
鄧子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這些人頭上,隨后,又落在了鄭凡的身上,目光里,帶著審視。
只不過鄭守備一向不喜歡這種動不動就“一生之敵”的調調,
和小六子情投意合那是因為鄭凡清楚,小六子這個閑散王爺骨子里也不是個凡品。
真正的人物,不在乎面子,只講究個里子。
眼前這位鄧參將,
瞧著這一身紅色的甲胄,
不知道的,
還以為這是打算趁著年前準備回老家相親去呢。
確認過眼神,你不是老子一路人。
鄭凡身邊的門子則有些不堪,嚇得坐在了地上,直娘賊,先前他還說這是鄭大人送給自家阿郎的年貨哩!
鄭凡保持著含蓄且優雅的姿勢往那兒站著,這姿勢,還是跟阿銘學的。
論格調,這世上真沒多少人能和吸血鬼去比,人家,可是天生的貴族。
終于,有幾位總兵站不住了,主動走上前,開始檢查這些人頭。
他們心里其實清楚,這般大張旗鼓地將人頭展示出來,要是還作假,那真的是太侮辱人了。
但他們心里依舊好奇,想要仔細瞅瞅和看看。
普通人看見人頭會本能地畏懼,但對于這幫老丘八來說,這一顆顆首級和一錠錠金元寶沒什么區別。
撇開味兒有點重不談,還是那么的惹人喜愛。
“疑,這首級?”
一位總兵大人眉頭微皺。
那些沒過來瞧的總兵們聽到這聲疑惑當即來了興趣,馬上湊了過來,就是連鄧子良也向這邊靠近了幾步。
別真是……作假了?
首級,向來是論軍功的最大籌碼和憑證,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少首級造假的事兒,甚至可以說是傳統了。
殺良冒功這是基本功,更有甚者,甚至會故意給首級去“美妝”。
只不過在場的都是總兵官兒,軍武老鳥,若是首級作假定然逃不出他們的眼睛。
許文祖也馬上過來瞧著,他并不認為鄭凡會傻乎乎地這般高調首級作假,但聽到先前那位總兵的驚疑后,心里難免有些擔心。
“這是狼土兵,乾國西南土司的兵。”一位見多識廣的總兵大人開口道。
在這個當口,指鹿為馬或者故意栽贓的事兒,他們可不屑于去干。
他們捧鄧子良不假,但也沒必要去刻意地去臟和打壓鄭凡,莫說許文祖這會兒人就站在這兒,就說鄭凡背后隱約站著靖南侯的身影就不是他們能臟得起的。
“是了,是狼土兵的發式,這耳墜也是的,之前有軍報說過,乾國西軍北上了,還調了五萬狼土兵同行。”
沒人會去質疑狼土兵的首級是否比不過乾國邊軍首級,因為乾國前些年所爆發的西南土司之亂大家都有所耳聞,悍不畏死的狼土兵可是讓乾國人吃盡了苦頭。
最重要的是,在乾國三鎮精銳一直龜縮不出的當下,他鄧子良砍的首級不也就是堡寨里的那些戍卒么?
那些戍卒到底是個什么戰斗力,大家心里其實都清楚,質量上誰有臉去說比這狼土兵高?
同時,
這么多人頭啊……
許文祖咳嗽一下,特意問鄭凡:
“可做過統計,多少顆?”
“兩千六百五十四顆,還生擒了一位女土司,不過那位女土司人沒死,但腦子受了傷,現在還昏迷著,待會兒我讓密諜司去翠柳堡提人。”
諸位總兵在聽到這個數字后,眼皮都下意識地跳了幾下。
鄧子良則是抿了抿嘴唇。
許文祖笑得很開心,
直娘賊,
不是說要以軍功來論否則人心不服么?
怎么樣,論軍功就論軍功啊!
許胖胖伸手捶了一下鄭凡的胸口,道:
“你小子,真有你的。”
緊接著,
許文祖馬上轉身面向眾人,
“諸位先前所言極是,我大燕軍武,向來重軍功,乾國狼土兵的首級在這里,這么多首級,毫無疑問,這是開戰以來我大燕邊軍第一大軍功!
先有破綿州城,再有斬首近三千!
可有人不服?”
這話,說得其實就有些囂張了,也讓人有些難以下臺。
但許文祖無所謂了,他娘的,都是一幫老丘八,跟你們玩兒心眼兒玩兒含蓄你們反正體會不到,還不如整點干脆利索的。
軍伍里每次夸功或者請戰時,大帳內哪次不是吵得震天?
要想吃肉,拿軍功說話!
首級,做不得假,狼土兵的發式以及配飾習慣很獨特,頭發能剃,耳洞也能打,但痕跡的新老很難做出來,況且,還要做出這么多顆人頭也根本不可能。
這功勛,無法質疑。
也因此,他們先前給許文祖挖的坑,等于自己給跳了進去。
鄭凡站在許文祖身后,很想問問,你們到底爭的是啥?
先前鄭凡也沒弄清楚,只是單純地察覺到里頭在“分贓”,那不管事分什么,我翠柳堡都要參一腳。
許文祖似乎能感應到鄭凡心中所想,繼續道:
“這一千五百蠻兵,給鄭守備,有何異議?”
臥槽,一千五百蠻兵!
鄭凡的呼吸在此時都加重了!
他靠的是什么起家?就是五百蠻兵啊,這次為了砍下這些人頭,損失其實不小的,但要是有這一千五百蠻兵補充進來,翠柳堡的軍事實力頃刻間就能翻倍!
而且蠻兵們其實很好馴服,瞎子對洗腦蠻兵有經驗!
鄭凡來南望城的路上,幻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還真沒想過這一次居然能拿這么大的一個獎!
我要,我要,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鄭凡深吸一口氣,心里,有些感動許文祖為自己的堅持。
唉,許胖胖這人,是真的不錯,一想到自己當初想叫沙拓闕石給他砸成肉醬,鄭凡心里就有些愧疚的痛。
總兵大人們不說話了,他們也確實沒什么好說的了,自己定的標準,自然得自己應下來。
正如先前他們自己和鄧子良所說的,大燕軍中,以軍功論長短。
鄧子良則笑了笑,先前臉上冰冷淡漠的神情盡消,主動走向了鄭凡,開口道:
“鄭兄。”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位是參將,比自己高一個級別,鄭凡拱手道:
“鄧大人。”
“鄭兄之舉,讓鄧某佩服不已,日后能與鄭兄一起互為袍澤,南下伐乾,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鄧大人謬贊了。”
鄧子良又道:
“鄭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既然鄧大人都說是不情之請了,那就不要講了吧。”
“…………”鄧子良。
周遭總兵們包括許文祖聽到鄭凡這個回答后,身形都輕微晃動了一下,實在是這種回答套路,讓他們有些過于不習慣。
鄧子良臉上也驚愕了一下,不過還是開口道:
“鄭兄可否割讓五百蠻兵與我,我杏花寨,我鄧家,我鄧子良,欠鄭兄一個人情!”
果然!
鄭凡當即搖頭,
“鄧大人有所不知,我部這次損失不小,急需補充,望鄧大人見諒。”
“鄭兄這就不厚道了,你一個守備,一個堡寨,能容納多少兵卒?”
鄧子良的語氣,開始有些不平和了。
他很少這般求人,但今日在已經這般求人后,竟然還被如此落了面子。
三石鄧家的臉面,什么時候這么不值錢了?
“我家堡寨很大的,莫說再收一千五,哪怕收個三千,也能住得下,這一點,許大人是知道的。”
許文祖點頭道:“翠柳堡是重修的堡寨,銀浪郡邊境堡寨里,其規模,當屬第一。”
翠柳堡是瞎子負責設計,小六子負責出錢請人修建的,規模自然大。
鄧子良抿了抿嘴唇,又道:
“鄭兄,可否給我鄧家一個面子?”
“鄧大人,切莫再為難卑職了。”
鄧子良鼻尖一哼,
“莫非,我三石鄧家就這般不被鄭守備你放在眼里?”
這時,有幾個親近鄧家的總兵腆著臉搭話道:
“鄭守備,做人,有時也不要太貪。”
“就是,你們二人都是我大燕未來將才,日后的袍澤,切莫鬧得太僵。”
鄭凡現在有種過年時,被親戚家熊孩子硬要拿自己真愛的手辦玩耍的感覺。
明明拒絕你了,你卻還要哭鬧,還擺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偏偏旁邊還有一幫傻叉親戚在勸你大度:他還是個孩子啊,玩玩怎么了。
鄭凡就納悶了,你鄧子良再是孩子,又不是老子生的,跟老子犟個什么勁兒?
鄭凡心里的火氣也被勾起來了,他現在大概猜出了之前簽押房里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情。
應該是許文祖想吞下這一千五百蠻兵留給自己,但這位鄧家俊杰卻想要橫插一腳,直接奪走。
一想許胖胖為了自己都已經和他們撕破臉了,鄭凡覺得自己也應該硬氣一點。
尤其是,這位鄧家俊杰今兒個一開始就沒給自己留下過什么好印象,而且現在還敢在老子食盆里攪食兒吃?
美得你!
鄭凡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塊銀色令牌,遞給了鄧子良。
鄧子良微微皺眉,有些摸不清楚鄭凡的套路,但還是接過了這枚令牌,放在手里端詳片刻后,
“做工精細。”
“這是湖心亭通行令牌。”
聞言,鄧子良目光一凝,周圍不少總兵們也是臉色微變。
顯然,大家都聽說過,燕京的湖心亭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一如后世的人們去過秦城監獄的極少,但只要一提到這個地方,都會有一種諱莫如深的感覺。
而在大燕,湖心亭,是專門囚禁宗室之所。
爭位的皇子,造反的王爺,本著都是姬姓殺之不便的原則,就被圈禁在那里,讓你“老死”,這就是皇家的慈悲。
鄭凡見這個令牌的效果不錯,當下也不客氣了,繼續道:
“這是陛下親賜我的令牌,讓我有閑暇時,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自重生以來,鄭守備最擅長的事兒,就是扯虎皮。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真的在純扯,畢竟,燕皇確實是說過這句話。
鄧子良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鄭凡,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周圍的總兵官們的神色則有些深沉,他們先前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風聲,但并沒有真正去確信,畢竟燕京距離這里,也挺遠的。
但此時,鄭凡當著他們的面承認了。
這不禁讓大家對鄭凡有些刮目相看,雖說,廢掉皇子,哪怕當時不被追究,但日后……誰說的準呢?
但人家既然敢廢掉皇子,同時到現在還沒事兒,還能繼續帶兵打仗,嘶……
鄭凡不想裝這個逼的,因為這事兒對于皇室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你硬要到處亂說去張揚,豈不是故意在皇帝面前得瑟求著人家別隱忍了趕緊對自己下手?
但社會逼迫你去裝逼。
鄭凡甚至想著,當初靖南侯硬要讓自己去廢了三皇子,是不是就是為了給自己打下基礎,反正這種大逆不道等著拉清單的事兒你都做了,其余的事兒,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鄭兄,今日可真是讓鄧某大開眼界,好,今日這蠻兵,鄧某不要了,日后山不轉水轉,咱們,終有再碰頭的一天。”
“鄧大人這是在威脅小人?”
“…………”鄧子良。
有些事兒,就是這么奇怪,我確實是在威脅你,但我是用很平和的語氣和你說的,就算你知道我在威脅你,但你就這么直接說開了是個什么意思?
鄭凡已經被這塊狗皮膏藥貼出了火氣,冷笑了一聲,直接道:
“鄧大人自視甚高,出身好,這一點,卑職確實比不上,但我大燕陛下馬踏門閥為何?
為的,是我大燕永不再受門地之見,為的,是我大燕人人都可奮勇爭先!
你鄧大人軍功比不過我,就在這里一味地暗示我你鄧家不好惹?
卑職真的好奇了,北封劉氏比之鄧家如何?燕郊田家比之鄧家如何?
舊時田劉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自己口口聲聲地說以軍功論長短,到頭來軍功論不過就開始扯家世扯背景,
呵呵,
這和乾國窮酸好面子的酸秀才又有何區別?”
“你!!!”
鄧子良這一刻真想拔刀。
鄭凡則很平靜地看著他。
從拿出湖心亭令牌開始,就沒必要再留什么面子了,他娘的自己都已經在刺皇帝老子了,還不能鄙視鄙視你?
說到底,鄭守備還是個不肯吃委屈的主兒,外加有許文祖在身側,上頭還有靖南侯在,你他娘的上頭都有人了還在這里受氣你得是有多賤啊?
能對得起鎮北侯的羊腿么?
能對得起三皇子的那根可愛的丁丁么?
鄧子良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轉身直接離開。
“舊時田劉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許文祖嘴里咀嚼著這句詩,有些感慨地問道:
“上兩句呢?”
鄭凡苦笑道:“有感而發,只有這兩句。”
許文祖有些不滿地搖搖頭,他不是正統文官,卻是個讀書人,對鄭凡這種給詩不能給全的行為,真的是很不滿。
其實,也不是鄭凡不想把上兩句抄出來,實在是烏衣巷、朱雀橋這倆地方,鄭凡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
且瞧著這種地名,估摸著乾國那邊大概是有的,但這豈不是驢唇不對馬嘴了么?
許文祖笑呵呵地看向周圍的這些總兵,
“諸位大人,可還有事賜教?”
諸位總兵自然不會再待下去,這一次,又注定是這個北地來的胖子吃獨食了,打過招呼后,就一個個地離開了。
許文祖也沒說留人家吃個便飯什么的。
不過,待得人走干凈后,許文祖吩咐了一下門子,讓其去喊人將這些首級重新裝點起來。
這些首級還要重新過好幾道手續,敘功的單子鄭凡也帶來了,在阿銘那里,待會兒還得去幾個衙門走一趟。
翠柳堡刑徒兵們的家眷得有脫奴籍,蠻兵們得拿到燕國戶口,這些可都是關系到軍心穩定的事兒,自然容不得出任何差錯。
好在阿銘雖然平日里有些懶散,但在做事方面,卻也是極為細心,不細心的人,也釀不出好酒,所以鄭凡對阿銘負責跑這些事很放心。
至于肖一波,則先帶著人回去了,他得回去給堡寨里報信。
而鄭凡,則被許文祖留下來……吃下午茶。
用許文祖的話來說,就是他們哥倆,好久沒正兒八經地一起吃過飯了。
其實,鄭凡的記憶中,好像二人還真沒踏踏實實地坐在一起吃飯過。
許家的下午茶,很是豐盛,整整六個硬菜,唯一的一點綠就是一盤炒菠菜。
房間里,屏退了其他人,許文祖先吃了半只燒雞,這才擦了擦嘴,指了指鄭凡,道:
“這次干得漂亮!”
今日的許文祖,很是快意。
這種快意,不遜于戰場上被人陷入絕境忽得大將率援軍而來將敵軍殺得個屁滾尿流!
鄭凡只是笑笑。
“那一千五百蠻兵,你暫且先別提走。”
鄭凡夾菜的筷子停住了,道:
“為何?”
鄭老板剛損了本錢,正盯著這翻倍的誘惑回本呢。
“嘿嘿,甲兵、軍械、戰馬,你那翠柳堡還充裕否?”
鄭凡算了算,堡寨倉庫里,倒是還有不少存貨,但想一下子武裝起一千五百人,還是不夠。
蠻族窮,
一千五百蠻兵南下,一人一馬就算不錯了,至于甲胄、軍械什么的,說真的,估摸著其中不少人就是帶著弓箭,但那箭頭多半還是用動物骨骼磨出來的。
“暫且放我這里兩日,我去開庫房,給你配個一千五百騎滿甲雙馬出來。”
鄭凡眼皮跳了跳,沒急著先高興,而是問道:
“無事?”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許胖子怎么可能忽然變出來這一千五百騎的裝備。
要知道,先前鄭凡武裝一千五百騎,已經讓小六子大出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許文祖要監守自盜。
南望城當初,是燕國小江南的中心,商貿極其發達,現在打仗了,則完全成了一座大型物資倉庫。
這倉庫的鑰匙,就在許文祖的手中。
但這大倉庫的大部分,其實是有定額得封存的,為的是等靖南軍和鎮北軍真正開拔南下時使用。
許文祖這是要從鎮北軍和靖南軍家當上割下一刀來給鄭凡!
日后要是出了紕漏,李梁亭又或者是田無鏡,又豈是好相與的?
隨便哪位侯爺,去你許文祖腦袋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許文祖搖搖頭,道:“放在那兒,是死物,倒不如給你先用著,呵呵。”
鄭凡則嘆了口氣,道:“別勉強。”
小六子忙裝備,忙戰馬,輸送給養,壓力多一些,至多就累得吐吐,吐就吐唄;
許文祖這一手弄不好得把命丟掉,鄭凡還真有些不忍。
將心比心,自認識以來,許文祖對自己是真的好,鄭凡是真不愿意許文祖去冒險。
“別假惺惺的,先前才說人家鄧子良窮酸秀才呢,怎么,這會兒就輪到你了?你小子,再多打幾個勝仗,再多立點兒功,日后就算被發現了,我許文祖又不是拿去中飽私囊去了,也能說道說道。”
“好。”
鄭凡也就不矯情了。
許文祖既然敢這么做,那么他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甚至,鄭凡有種錯覺,那就是許文祖可能已經猜出些許之后戰事走向了。
鄭凡從未小覷過許文祖,這家伙,能官僚又能做干吏,絕不是簡單角色。
“這就對了嘛,你小子,我就指望著你給我撐臉面呢,呵呵,來,干了這一杯。”
鄭凡舉起酒杯,和許文祖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鄭凡試探道:
“這次也是運氣好,打仗時,恰好趕在乾國西軍趕到前一點兒,否則可能就回不來了。”
突襲,本就是行險,自然是有危險,但收益同樣也是極大的。
“呵呵,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乾國就算再不濟,好歹也是偌大一國,總還是能出些人物的。”
“就是這仗,可能不是那么好打了。”
乾國人鐵了心做縮頭烏龜的話,這仗,就不好辦了。
“這些事兒,讓那兩位侯爺去煩心去,哥哥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為何?”
“兩位最會打仗的侯爺會親自領兵,靖南侯爺治軍水平我是見過的,不比咱鎮北軍差,但打仗水平如何,我暫且不知。
不過,咱們家的侯爺,呵呵,乾國人,定然不是其對手!”
很自信很強大。
鄭凡還能說什么?
這許文祖就是鎮北侯爺的標準迷弟。
“喝酒。”
“喝酒!”
這酒,直接喝到了夜里,許文祖難得來了興致,硬是拽著鄭凡不撒手。
畢竟這次欠了人家這么大的一個人情,鄭凡也只能陪許胖胖一直喝著聊著。
從荒漠風沙聊到了銀浪人物,
又從十三四小娘,聊到寡婦門前的那棵桑樹。
到最后,好不容易把許文祖給聊趴下了,鄭凡起身,喊來侍者,伺候喝醉了的許文祖去休息,自己則走了出來。
門口,阿銘已經等候許久了。
手里拿著的水囊癟了不少。
“咱回吧。”
鄭凡打了個呵欠,身上還帶著點微醺。
翻身上馬后,鄭凡伸手挪了挪魔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自打上次綿州城魔丸替自己擋下一箭后,不著甲時,鄭凡肯定會把魔丸放在自己胸口,別的不說,擋一支箭沒問題。
“主上喝多了。”阿銘說道。
“這世界又沒交警查酒駕。”
阿銘笑了笑,道:“過兩日,南望城相關衙門會把首級統計和功勛統計派人發往翠柳堡。”
哪怕有許文祖開綠燈,但里面的事情可真不少,想一天弄下來,也不現實,畢竟干系到這么多人的軍功。
鄭凡估計自己也能升一升官兒了,一個參將大概是跑不掉的,不過有那一千五百蠻兵在前,自己升不升官兒,無所謂了。
大燕軍隊本就只看重實力,不看重什么名分。
“嗯。”
鄭凡應了一聲,和阿銘一起騎著馬慢慢地出了南望城,出城后,就開始策馬狂奔了。
夜幕之下,微醺之際,人總是能嗨起來。
等到二人策馬經過一座小橋時,鄭凡收了收韁繩,放慢了馬速。
小橋后頭,是個十字岔口,向西,可以到翠柳堡。
鄭凡卻指了指向南的方向,對阿銘道:
“可知道這里向南是到哪里?”
阿銘回答道:“杏花寨。”
“咦,你知道?”
阿銘笑了笑,道:“杏花寨經常買酒的,寨主應該是個有本事的。”
能動不動請寨中上下喝酒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尋常時候也不會肆意飲酒,定然是又立下軍功了。
“呵呵,是三石鄧家的人物,娘的,這次要不是我趕上了,可能那一千五百蠻兵就落他手里了。”
“那確實可惡。”
魔王們的好惡,自然會跟主上的好惡去轉移。
杏花寨,當然不是尋常意義中的那種土匪山寨,而是一座軍寨。
類似于鄭凡這種的堡寨守備,這還是依托原有的堡寨體系任命的,雖說當鄭凡來到這里時,翠柳堡只剩下堪堪可以養雞的斷壁殘垣了,但好歹還有一塊地基給你。
這后來,朝廷又從其他地方派遣來了好多位總兵官,這些總兵大人下面也有自己的各路兵馬,他們連斷壁殘垣都沒有。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鄭凡一樣有個小六子在后面拼命地奶,
再者修建堡寨也很費時費力,所以也就以一個個軍寨代替了。
現如今,銀浪郡邊境線上的軍寨,可以說多不勝數。
不過這取名也是有意思的,原本鄭凡的翠柳堡不談,再看看鄧子良的杏花寨,對比乾國邊境上的那些堡寨燧堡,要么叫“破虜”要么叫“滅蠻”;
燕人這邊的堡寨名字分明更文雅秀氣一些,反倒是乾國那邊更為粗魯生硬。
這實在是雙方的心態不同的緣故,再者,有百年前初代鎮北侯戰場賦詩在前,燕國軍人們也是刻意地希望自己身上多帶一些從容雅致。
“算了,回去吧,接下來幾天,事情還很多呢。”
鄭凡搖搖腦袋,讓自己醉醺醺的腦殼更清醒一些。
今兒個,自己可是把鄧子良得罪狠了,但鄭凡并不害怕,都是有兵有將的人物了,他鄧子良難不成還敢跟自己火拼不成?
就算是背地里玩兒陰的,笑話,玩兒陰謀詭計,我翠柳堡內人才不要太多!
忽然間,阿銘面色一變,低聲道:“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
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是直接從小橋后方一側的枯木林子里沖出來的。
只見這些騎兵一個個身上帶血,卻煞氣騰騰。
鄭凡第一反應是,
臥槽你鄧子良玩兒得這么絕么,當晚就率兵想要截殺我?
但很快,鄭凡就發現不對勁了,這尼瑪不是燕國軍隊的裝束。
燕軍普遍尚黑,但這支騎兵身上的色彩未免豐富了一些,難不成是鄧子良想要把這場截殺偽裝成乾國人偷襲?
只是,當一名銀甲年輕將領策馬而出開口時,
鄭凡才確認,
這不是杏花寨的兵,
這一張嘴就那般清晰的西北風味兒,要這還是演戲演的,那鄭凡真得對鄧子良伸出大拇指夸贊其一聲敬業牛逼!
“本將問你,翠柳堡應向何處,老實回答,本將饒你們一命!”
鄭凡覺得自己今天沒穿甲胄是真的對了,他其實不太喜歡穿甲胄,硬梆梆又冷冰冰的,大冬天著甲,真是折磨。
所以,今天白天躲過了那對銀甲衛夫妻的投毒,這大晚上的,加上自己醉醺醺的樣子,被看作了喝醉了酒的盲流懶漢,也是運氣。
不過,這一眾騎兵的身份也顯露出來了,這是乾國人!
媽嘢,乾國人居然真的敢北上了,
而且一來就要找自己的翠柳堡!
再看他們身上甲衣帶血的樣子,應該先前已經踏平了一座堡寨了。
“這里往南。”
鄭凡馬上露出討好之色回答道。
阿銘也馬上道:“往南。”
銀甲將領點點頭,揮手道:“謝了。”
話畢,銀甲將領策動馬頭,向南奔騰而去,其麾下的騎兵秩序井然,跟著自家主將一起向南。
咦,這么說話算話的么?
鄭凡還有些詫異。
不過很快,鄭凡知道自己天真了。
這天真的如同前兩日晚上在綿州城下自己說要放俘虜一般。
隊伍后頭,兩名騎士張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鄭凡,鄭凡身體一顫,栽倒下馬。
另一名騎士一箭射中了阿銘,
阿銘抱著胸口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前方,
“爾等居然…………言而無信…………”
“噗通”一聲,
阿銘也摔下了馬。
這些乾國騎士相視一笑,策馬跟上了隊伍向南而去了。
少頃,
躺在地上的鄭凡坐起身,將自己胸口的箭矢拔出。
這根箭矢,又射中了魔丸的石頭。
“兒……zi,謝謝你了。”
生兒子還是有用的,關鍵時刻能給老子擋箭的兒子誰不喜歡。
阿銘也坐起身,將自己身上的箭矢給拔出來。
鄭凡看向阿銘,道:
“你剛剛的演技。”
阿銘看向鄭凡,道:
“如何?”
“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