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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鳴說的那個王俊悌,你認識?”
張蓓蓓扭頭向寧默問道。
寧默點點頭:“認識。他原來是臨一機技術處的,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出名的人。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老唐對他特別重視,讓他搞什么互聯網機床,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再后來我離開臨一機,就不知道他的情況了。剛才如果不是一鳴提起來,我都差點把他忘了。”
“你是說,在咱們離開臨河之前,唐總就讓這個王俊悌搞互聯網機床了?”張蓓蓓驚訝地問道。
寧默離開臨一機到井南來創業,是上世紀90年代末的事情。那時候國內的互聯網才剛剛起步,大家對互聯網能夠做什么,完全是一頭霧水。唐子風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安排王俊悌搞互聯網機床的研究,實在是太有遠見了。
寧默聽出了張蓓蓓話里的意思,他得意地說:“那是當然。你想想看,老唐那是什么人,當年我們都不懂啥叫互聯網,可老唐懂啊。我琢磨著,唐易網上搞的這個‘機床云’,說不定也是老唐提出來的,什么王俊悌,還有曉惠他們,都是照著老唐的吩咐去做的。”
“我覺得有可能,這么大氣魄的事情,也只有唐總才能想到。”張蓓蓓感慨道。
他們不知道,唐子風安排王俊悌做的互聯網機床研究,其層次遠非他們看到的這個“機床云”可比,“機床云”不過是這個項目中的一個副產品而已。
臨機與新經緯公司合作開發的機床遠程診斷系統,目前已經得到廣泛應用,各家機床廠商可以借助這樣的系統對客戶的機床進行監控,及時發現故障隱患,有時還能夠在遠程進行故障修復。
此外,通過將大量機床聯網,機床廠商還可以收集到海量的機床使用數據,用于指導機床研發。由于中國是全球機床擁有量最大的國家,機床使用數據的積累也是最多的,這就成為中國機床超越德、日的重要基礎。假以時日,德、日等老牌機床強國的技術優勢就將不復存在了。
寧默想不到這么復雜的事情,但他還是能夠嗅出這件事對自己的意義。他說:“早知道有這樣一個平臺,我和濤濤在非洲修機床就方便多了。缺個什么零件,直接在平臺上發個需求,就有人給我們做出來,郵寄到非洲去,比我們苦哈哈地找廠子做方便多了。你是不知道,非洲有些廠子里的機床,還是幾十年前的歐洲貨,有些原廠家都已經關門了,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配件。”
“爸,以后你就把需求發過來,我給你做。如果咱們家的加工中心做不了,我會聯系我那些發燒友朋友,用他們的機床做。”寧一鳴興沖沖地說道。
發現自己說的話題引起了父母的興趣,寧一鳴心里充滿了成就感。這個歲數的熊孩子,正是需要得到別人承認的時候。寧默長期不在國內,張蓓蓓一天到晚只關心他的學習,不在乎他的其他想法,他覺得非常失落,現在算是找著顯擺的機會了。
寧一鳴不說這話,張蓓蓓還想不起自己和寧默為什么跑到這里來。聽到寧一鳴插話,她的臉頓時就沉下去了,轉回頭對寧一鳴訓道:
“做什么做!你的事還沒說呢。家里不缺你的吃、不缺你的穿,誰讓你到網上接什么任務賺錢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考大學,如果考不上大學,你真的想像你爸爸那樣去當個工人嗎?”
“當工人也沒啥不好的。”寧一鳴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見張蓓蓓有暴走的趨勢,趕緊又改口道:“沒有啦,我也就是偶爾玩一玩,沒有耽誤學習的。子妍姑姑給我寄了好多習題,我天天做題目的,就是做累了才玩會機床,這叫勞逸結合嘛。”
“開機床算什么勞逸結合,你以后又不指著開機床吃飯。”張蓓蓓說。
寧一鳴很認真地說:“誰說我不指著開機床吃飯了?我跟曉惠姐說了,以后我也要去學機械的,像曉惠姐那樣當個機床設計師。”
“不行!”張蓓蓓斷然道,“當機床設計師有什么好的?機床是夕陽產業,干這行以后根本就沒前途。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得去學數學,然后再轉金融,金融才是最好的專業。”
“這個不對吧。”寧默忍不住插話了,“蓓蓓,一鳴如果想當機床設計師,我覺得挺好的呀。曉惠現在多厲害,還有文珺,現在也是國際知名的機床教授。”
“當機床教授有什么好的!”張蓓蓓脫口而出。說罷,她又覺得有些不妥,畢竟肖文珺是唐子風的老婆,而且還是清華教授,是屬于他們家需要仰望的對象,她還真沒有底氣直斥肖文珺的職業不好。
她沉了沉,說道:“肖教授的情況不一樣,她那個時候,還是講究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可現在是金融時代,人家美國都已經不搞機床了,人家靠金融就能夠賺全世界的錢,做金融才是最有前途的。”
“媽,我叫你少看點朋友圈,你那套都是陳年老雞湯了,也就是你們這些中年婦女會相信。”寧一鳴嚷道。
“你說什么!”張蓓蓓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出門前抹的好幾層增白霜都沒能擋住。
女兒寧驚鴻噗地一聲就笑崩了,她可知道,“中年婦女”這個詞對母親有何等的殺傷力。哥哥平日里只敢在私底下和她嘀咕,說母親脾氣越來越大,有點更年期前兆,現在當著母親的面把這話說出來,母親不急眼才怪。
“好了好了,蓓蓓,一鳴也沒說錯,你真的已經是中年婦女了嘛。”寧默拍著老婆的背安慰著她,“你說的那些東西,我聽老唐和王教授他們聊過,他們都說美國現在搞的那一套是走了邪路。美國人搞金融搞得太過火了,現在是產業空……,空什么來著?”
“產業空心化。”寧一鳴替老爹把話補上了,“美國經濟被華爾街那幫金融大鱷綁架了,產業脫實向虛,現在連基本的制造業都無法維持。前幾年美國金融危機,就是這樣來的。還有這些年的歐債危機,也是這個原因,歐洲的制造業也衰退了,現在只有中國風景一家獨好……”
張蓓蓓盯著寧一鳴,狐疑地問道:“這些話,你是從哪看到的,我怎么從來都沒聽人說過?”
“你天天只看你那個圈子里的消息,當然看不到這些。用王教授的話說,你這是給自己結了一個信息繭房,就是蠶結的那種繭。我們同學現在最喜歡上的,就是王教授他們辦的辨識網。你剛才說的那些,在辨識網上都已經被扒得連褲……,呃,都被批得體無完膚了,也就是你們這些人還當成個寶貝。”
寧一鳴好不容易逮著一個能夠數落母親的機會,光顧著說得痛快,差點把屬于他們這代人的網絡語言都說出來了,話到嘴邊才趕緊剎住,換了一個比較斯文的說法。
寧默和寧一鳴說的王教授,是同一個人,那就是人民大學的王梓杰教授,張蓓蓓也是認識的,而且知道他名氣很大,屬于能夠和領導談笑風生的那種。相比她在朋友圈里看到的那些大V們的言論,張蓓蓓當然更相信王梓杰的觀點。她看看寧默,不確信地問道:“胖子,你是說,王教授也認為學金融不如學機床好?”
寧默想了想,說道:“他倒沒有直接這樣說。不過,聽他和老唐的意思,咱們國家的發展應當是和美國不一樣的。美國是發展到一定程度,就開始搞金融了,咱們國家應當不會把金融當成主要產業。
“聽王教授說,領導有過一個指示,說我們國家不能允許金融業侵蝕實體經濟,金融是為實體經濟服務的。我琢磨著,咱們臨機搞的機床,還有你們大河搞的無人機,都是實體經濟,國家政策應當還是鼓勵你們大力發展的吧?”
“這倒是。”張蓓蓓回過味來了。
她從事的行業,就是搞實體經濟的,大河無人機從國外賺回來很多錢,絲毫不比那些炒股票的賺得少。她從前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人云亦云地認為金融比實業更有前途,聽老公和兒子給她這一通教育,她隱隱覺得,似乎自己過去喝的雞湯里的確有點餿味。
最起碼,蘇化正是靠著造無人機躋身國內新貴行列的,比那些靠做房地產起家的富豪牛氣得多。張蓓蓓親眼看著大河公司的成長,心里也不止一次地感慨過“生子當如蘇化”。現在兒子想未來去做實業,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呢?
以寧一鳴現在就能夠在機床發燒友中混出一些小名氣的天賦,再加上她家擁有的財富,以及唐子風、唐子妍、黃麗婷、王梓杰、李可佳這些長輩的幫襯,沒準未來也能成為一個蓋茨、喬布斯那樣的實業大亨,這不比讓他去華爾街當個紅馬甲要強得多?
心里是這樣想,但老母親的權威還是需要捍衛的。張蓓蓓虎著臉,威脅道:
“我不管你以后要學什么專業,最起碼現在你的主要任務是考大學。下次考試,如果你考不進全年級前10名,我就把你這些機床都賣掉,不許你再摸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