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不辱使命!”
建河開往南梧的火車上,唐子風如釋重負地對一干同僚說道。
在建河的后幾天時間里,鄭明元沒有再和唐子風見面,祝啟林倒是天天都到磨床維修現場去,但也閉口不與臨一機的人談重鏜的事情。
維修磨床的事情,是由韓偉昌、芮金華以及寧默三個人做的。其中寧默也并非只能幫芮金華拎工具箱,他在技校還是多少學了一些東西,加上他年齡最小,有些出力氣的活,主要是由他來承擔。胖子人長得胖,也就是嘴饞而已,手上還是挺勤快的,智商也勉強能夠及格,所以受到了芮金華和韓偉昌的一致表揚。
祝啟林、潘士凱以及西重機修車間的幾名鉗工都到了現場進行觀摩,對于臨一機工人在維修時所表現出的專業性贊不絕口。比如說,SKF的軸承是過盈安裝的,西重的維修工以往遇到這種情況,都是采用拉拔設備把軸承硬拉出來,結果就是破壞了軸承的過盈量,影響維修后的固定效果。臨一機的維修人員則帶了一套SKF原廠的油壓拆卸工具,能夠在油壓作用下把軸套、卡箍等撐開,從而做到無損拆卸。
這也應了一句話,叫做專業的事情由專業的人去做。西重畢竟不是搞機床的,哪有這樣的經驗,又怎么會專門去準備這樣的工具。
在這幾天時間里,唐子風也時不時到維修現場來冒個泡,但更多的時候就是在建河市到處遛跶。祝啟林倒是問過他,是否需要給他安排個車,送他去幾個著名的景區游覽一番。唐子風婉拒了祝啟林的好意,說自己對景點不感興趣,更愿意看看建河的風土人情。
唐子風這樣說,祝啟林也就懶得去較真了。他對唐子風欣賞歸欣賞,卻并不喜歡。他覺得唐子風此人心眼太多了,不是自己的菜。
如韓偉昌判斷的那樣,西重這臺磨床的故障,正是由于軸承磨損。在換上芮金華他們從臨一機帶來的全新SKF原裝軸承后,加工精度就恢復到了原來的水平,而且運行頗為穩定,估計一年半載是不會再出問題了。
完成了修復之后,芮金華和寧默就要返回臨河了,唐子風和韓偉昌也沒有了再留下來的借口,只得一同向祝啟林告辭。祝啟林讓廠辦幫忙,給四個人買了臥鋪票,并堅決不接受唐子風遞上前的票款。唐子風客氣了幾回,見祝啟林態度毫不松動,也只能作罷。
在送唐子風一行前往火車站的路上,祝啟林終于放了一句話,說廠里同意給臨一機一個機會,不過時間只有三個月。三個月之內,臨一機需要完成重鏜的設計,并獲得西重方面的認可。如果臨一機的設計可行,價格上又有優勢,而且還有服務方面的承諾,西重將會考慮從臨一機采購這臺重鏜。
西重最終答應給臨一機機會,一方面與唐子風做的這一系列工作有關,另一方面則是機械部方面也向西重打了招呼,據說還是二局的老局長許昭堅發了話。當然,如果沒有芮金華修磨床的事情,再如果沒有唐子風向鄭明元承諾的售后服務政策,僅僅憑著一位退休老局長的幾句話,西重是不可能改變初衷的。許昭堅在系統內有威望不假,但西重也是有背景的企業,明面上不能不給許昭堅面子,但陽奉陰違地變相拒絕,還是能夠做到的。
“唐助理,西重只是對我們開了一個口子,他們提出的要求可真不少呢。三個月時間,咱們要想設計出一臺讓西重滿意的重鏜,還是有些難度的。”韓偉昌提醒道。
唐子風說:“這我可不管。我把業務機會找來了,如果老秦以及你們技術處拿不下來,板子是要打在你們屁股上的,與我無關。”
“唉,說得也是,這是技術上的事情,與唐助理你的確是無關的。”韓偉昌說。
“芮師傅,這次的事情,也多虧你了。我聽祝啟林的意思,好像是覺得咱們臨一機技術過硬,尤其是有像芮師傅你這樣的能手,所以才答應考慮我們的重鏜。如果重鏜的業務能夠做成,我會讓廠里給你發一筆大大的獎金。”唐子風許諾道。
一臺重鏜的價格是1000多萬,如果真能拿下來,給芮金華發筆獎金,真不算個事,唐子風有這個把握。
芮金華憨厚地笑著,說:“唐助理太客氣了。其實修個磨床也不算啥,還有,這次貢獻最大的其實是韓科長,沒有他在現場設計工藝,光憑我和小寧,也不敢拆這臺磨床的。”
唐子風說:“老韓的貢獻也不小,回去以后自然也要給他發獎金。不過,芮師傅,這回有點委屈你了,讓你天天吃食堂。”
“我說老唐……,呃,唐助理,你也太認真了吧?人家西重說請芮師傅和我吃飯,純粹是因為芮師傅的名氣,又不是我們自己要求的,你干嘛不讓我們去吃?”
聽唐子風說到吃飯的事情,一直沒吭聲的寧默終于憋不住了,略帶著幾分埋怨地說道。
寧默是個車間里的小工人,平時就沒有吃宴請的機會,但總聽其他人說起工廠里接待客人的宴席是如何豐盛。這回到西重來,他原本也沒存著能夠讓別人宴請他的心思,但聽到潘士凱說鄭明元要請他們吃飯,胖子的口水立馬就泛濫成災了,腦子里充滿了各種山珍海味的樣子,當然,只是想象中的樣子,因為胖子實際見過的山珍海味實在是太有限了。
誰曾想,潘士凱話音未落,芮金華就拒絕了這個邀請。事后寧默才知道,這是唐子風交代過的,讓他們倆要拒腐蝕而不沾。
你讓我們拒絕腐蝕,你自己怎么就硬生生地往硫酸池里跳呢?還帶著那個形象猥瑣的韓偉昌。我不就是胖了點嗎,難道去吃頓飯,也會敗壞了臨一機的形象?
寧默在心里好生不開心,這會算是找著一個與唐子風理論一番的機會了。
唐子風正欲解釋一二,芮金華卻搶先開口了,他對寧默說:“胖子,這件事,你別怪唐助理。唐助理這樣做是對的。其實,咱們出來做維修,本來就是份內的事情,讓人家請酒,就是一種不正之風。前些年,咱們廠會敗成那個樣子,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多工人出去給人家做安裝或者做維修,也要讓人家請吃飯,搞壞了風氣。唐助理讓咱們倆不要去吃西重的酒席,我是贊成的。”
“芮師傅說得太好了!”唐子風由衷地贊道。說真的,他還真沒想到芮金華會有這樣一番認識,在此前他吩咐芮金華不要接受西重宴請的時候,還有些擔心芮金華會不高興。誰曾想,老先生覺悟這么高,從一頓飯居然就能想到風氣的問題。
要不怎么說,你師傅還是你師傅,上一代人的覺悟可真是沒說的。
“唐助理,什么企業管理之類的事情,我也不懂。不過,廠子里前些年的風氣,我是真的看不慣的。我是個工人,只知道賣力氣做事,拿了工資就要好好干活。可你也看到的,廠里是干活的人得不到好處,不干活的人反而混得很好,這樣下去,廠子哪有不垮的?”芮金華意猶未盡地評論道。
唐子風問:“那么,芮師傅,你覺得周廠長來了之后,風氣有沒有改變一些呢?”
“改了不少。”芮金華說,“就沖著周廠長一上任就把張建陽那個只會拍馬屁的家伙打發到勞動服務公司去,大家就覺得這個新廠長不錯。你唐助理雖然年輕,但做的幾件事也是讓大家蠻服氣的。廠里的人都說,有周廠長和你這樣的廠領導,臨一機沒準還有希望呢。”
“沒準……”唐子風咧了咧嘴,老先生你吹了半天,最后才得出一個“沒準有希望”的結論,這算是夸人嗎?
芮金華看出了唐子風的心思,他說:“唐助理,不是我潑涼水,廠里的風氣可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轉變過來的。人家不是說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咱們廠要改變風氣,還真得下一番工夫才行。就說你提出的外出維修不能吃請這件事,我看要讓大家都做到,就很難。”
“再難也得做。”唐子風露出一個獰笑,說道:“事關臨一機生死的事情,由不得婆婆媽媽的。芮師傅,我也麻煩你幫我一個忙,等到廠里把有關規定正式發布之后,你幫我聯系一些老師傅,讓他們當監督員。如果有人敢頂風作案,你們就及時向廠里舉報,我保證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敢跟我唐子風呲牙,信不信我拿管鉗招呼他。”
“唐助理,用不著你動手,我替你收拾那幫兔崽子!”
寧默聽說有打架的機會,興趣頓起,也忘了剛才自己的抱怨了,主動請纓,結果換來了韓偉昌一個鄙夷的眼神。
唐助理是我的,你個死胖子,給我滾一邊去!
韓偉昌在心里默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