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堡里一驚一乍間,打旗的陳升已經帶著隊同伴策馬到了寨門前,然后看著從城墻上探出頭來的秦忠幾人大聲道,“秦總旗,速速打開城門,迎接我二哥得勝回堡!”
十來騎黑甲騎士一溜煙地停在寨門口,動作整齊劃一,卻是叫城墻上頭回見到的各村青壯們大開眼界,同時也都是羨慕不已,誰不知道這些黑衣騎士都是高爺身邊的心腹伴當,日后都是要飛黃騰達的。
“陳爺放心,我這就讓人開城門!”
秦忠答話的時候,倪大早已麻溜地下了城墻,喊著手下軍丁把大門給打開了。
看到洞開的城門后面滿是擠著的青壯,手里抓著五花八門的農具當兵械,陳升曉得定是方才誤點的狼煙把河口堡上下嚇得夠嗆。
不過讓陳升意外的是,只是短短半個時辰左右,這河口堡里居然能把下面各村逃來的青壯組織起來,雖說真要是韃子殺來,這未必能有什么用,但總歸說明這秦忠倪大幾人還可堪一用。
“陳爺,這韃子是不是被高爺殺退了?”
倪大出來,便直奔陳升,替這位小爺牽馬,同時更是仰頭問道,這也叫他身后那些軍丁和青壯們紛紛聞聲看來。
這誤點狼煙之事,高進趕到最近那處墩臺后,便和隊伍上下商量了番,決定將錯就錯,回到河口堡,就說是有流竄的韃子馬隊要來寇邊,正好遇上他們被殺退了。
狼來了的故事此時未必有,但是同樣的道理大家都懂,墩臺有守望警戒之責,河口堡太平了十多年,這回誤點狼煙的消息要是傳開,以后大家就未必會當真。
“不過區區韃子罷了,你說呢?”
倪大被陳升瞪了眼,也不惱怒,只是連忙道,“高爺威武!”而聽到陳升的回答,那些軍丁和青壯們也都是紛紛歡呼起來,邊地尚武,高進能打退韃子,保住河口堡的平安,便是大家心中的強人。
“行了,如今堡寨里情況如何?”
陳升下了馬,朝著從墻頭上跑下來的秦忠問道,畢竟二哥走時,明面上是把河口堡交給秦忠打理的。
“陳爺放心,堡寨里一切太平,就是下面各村人都躲了進來,眼下有些擁擠,我這就讓他們都回去,省得給高爺添堵。”
面對陳升,秦忠不自覺地腰就矮了半截,滿臉巴結地說道,秦忠明明是總旗,可是對著陳升這個白身卻伏低做小,但是邊上眾人都不以為意,在邊地拳頭大才是道理,官身什么的嚇唬下普通人還行,面對陳升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沒本事誰硬氣得起來。
“那就不必了,今晚就讓大伙在堡寨里擠擠,等明天再回去吧!”
天色漸晚,日頭西斜,陳升來時得過高進的吩咐,自然不會叫秦忠這廝把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各村百姓都給驅趕回去。
“陳爺仗義!”
聽到陳升的話,秦忠立馬改口道,接著讓身邊幾個軍丁趕緊地把路都讓開,好讓陳升他們進堡寨。
“行了,我來時,二哥有吩咐,讓你管好堡寨里,莫要出了差池。”
陳升沒有進堡寨的意思,河口堡多大的地方,他還不清楚,如今下面幾個村子里人都進了堡寨,還不擠得滿滿當當的,這萬一要是有些無賴閑漢作亂,也是樁麻煩事。
“陳爺放心,我這就讓人去辦?”
秦忠連忙打著包票道,他身旁倪大和馬巢卻是冷笑起來,不過兩人不會在這個時候給秦忠拆臺,他們雖然不清楚為什么高爺要抬舉秦忠這沒卵的貨色,但是當秦忠讓他們帶著軍丁巡視堡寨維持秩序的時候,都點頭稱是。
陳升瞧著這一幕,想到倪大馬巢臉上那神情,卻是覺得二哥那番話說得確實有道理,秦忠這樣的正適合當個擺設,底下人不會服他,自然鬧不出什么幺蛾子來。
有陳升的馬隊在堡寨門口壓陣,原本被聚集起來的各村青壯也只能繼續待在城門口不得解散,雖然有些人心懷不滿,可是陳升他們一行衣甲鮮亮,刀槍齊備,雖然年紀都不大,可是那股彪悍氣息卻叫人凜然生畏。
堡寨里,閉門自守的那幾家,這時候得了寨門口傳來的消息,都是急了起來,三家家主都湊到了翟大家里,沒了前幾日的得意,反倒是都哭喪著臉。
翟大悶頭抽著旱煙,這時候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他怎么就豬油蒙了心,信了這三個老豬狗的話,以為那位小高爺就回不來了。
“翟老哥,你倒是拿個主意啊,如今高爺回來了,要是萬一發現咱們在那些存糧里動了手腳……”
“拿個屁主意,都是你們幾個老豬狗,當初一個喊得比一個響亮,說什么韃子兇狠,這么久都沒消息,人肯定折在塞外了,如今倒好,這位閻王爺得勝歸來,你說該怎么辦?”
翟大放下旱煙鍋,破口大罵了起來,當日總兵府來人頒下軍令,要河口堡家家戶戶出丁隨軍,當時是人家高進出面攬下保全了河口堡上下,他們隨后也都備了禮送上,算是承了高進的恩情。
結果這位高爺只是敲打他們一番,這三個老豬狗便生出不滿,到最后還要連累他。
高進離開時,留了不少糧食讓翟大主持賑濟河口堡上下貧民,開始的時候他還算老實,可是當高進一去不回,尤其是總兵府那邊大勝火落赤,大軍班師的消息傳回后,高進還是半點消息都沒有,翟大才被說動,用各家發霉的存糧替換了剩下的糧食。
“翟老哥,現在是說氣話的當口嗎,高爺是什么人,那可是馬賊們口中都殺人不眨眼的高閻羅啊,您可得想個法子救救大伙啊!”
“救,拿什么救,用我這張老臉嗎?”
翟大罵得更厲害,同時啪啪地拍著自己的臉,這三個老豬狗,他們和高爺有交情嗎,先前沒因為張貴被牽連,已經是人家寬宏大量了,現在倒好,他們是自尋死路,往刀口上撞,怎么救?
罵完后,翟大也是一臉頹喪,他剛剛才想明白,為什么他們倒換糧食的時候,秦忠那廝毫無動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原本以為是這廝膽小慣了,但是現在回過頭來仔細想想,這沒卵子的東西膽小歸膽小,可是能占好處便宜的時候,向來都不會松口。
“那咱們就等死不成?”
三家家主里,家里開了布店,在神木堡也有鋪面的徐家家主見到翟大都一副喪氣模樣,不由大聲道,“咱們幾家拼湊一下,總能有三十多號人,不如……”
“你要死全家,別連累大伙兒!”
翟大頭一個跳了起來,他們四家里,這姓徐的年紀最輕,脾性也大,聽說是和神木堡那位徐千戶有著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不過估摸也沒什么鳥用。
“如今堡寨里全是青壯,他們都承了高爺的恩情,剛才外面喊聲你也聽到了,更別說高爺手下那伙伴當個個兇悍,如今又是勝了韃子歸來,咱們家里那些人能頂什么用。”
翟大總算振作了些,看著另外三人道,“咱們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親自向高爺請罪,興許還能撿條命回來?”
說到這里時,翟大自己都有些不信,只是真要按姓徐的那么搞,死的就不是他們幾個,而是幾家上下滿門老幼都別想活了。
“要我說,你們還是太膽小,那姓高的武藝再高有什么用,我家里藏了張軍弩,只要抵近了……”
徐家家主仍舊沒有死心,如今這河口堡就是高進一手遮天,他們四家家產眾多,加起來也能頂一個百戶府還有余,那姓高的連百戶府都敢下手,他不相信高進會放過他們。
“你們莫忘了百戶府,明眼人都知道是姓高的下的手。”
“馬賊能洗了百戶府,日后就不會洗了咱們幾家?”
徐家家主的話,讓另外兩家家主也是勃然色變,想到百戶府被血洗,滿門雞犬不留,都是忍不住打了個寒磣,顯然是被說動了。
看到這一幕,翟大不由嘆了口氣,正所謂好良言難勸要死的鬼,那姓徐的要自尋死路,又關他什么事,說不定反倒是能給他趟出條活路來。
“既然徐老爺自有主意,我也就不留幾位了。”
翟大起身送客了,眼下高爺還沒回來,他還有機會自救,要死繼續和這三個老豬狗攪和在一塊兒,他翟家怕是要絕后了。
看到翟大逐客,徐家家主也是拂袖起身,招呼也不打轉身就走,另外兩家家主看著負氣而走的徐家家主,又看向翟大,臉上猶豫不決。
“翟老哥,咱們去向高爺請罪,真能保住性命和家業?”
“能留下條命就不錯了,你們還想要什么?”
翟大看著剩下兩個還拎不清楚的老豬狗,沒好氣地答道,秦忠那廝雖然膽小,可那倪大和馬巢卻是兩條惡犬,他們倒換糧食的事情,怎么可能瞞得過這兩人,他們沒有發作,不是因為高爺一去不回,而是等著他們這么干,好用他們的腦袋邀功啊!
想通這些關節的翟大懶得提點坑了自家的這三個老豬狗,心里更是盤算起來,等會兒要是到了高爺面前,興許賣了那姓徐的,還能將功贖罪,保全自家。
聽到就算請罪,自家家業還是難保,另外兩家家主沒有多說話,都告辭而去,臨走前只是問了句,“翟老哥不會害咱們吧?”
翟大聽到這話,自然是矢口否認,只是道,“你們自按你們的法子來,我只當不知道。”
等三人離去,翟大方自瞇著眼,然后喊了管家進了書房,“去拿刀來?”
“老爺,您可不能做傻事啊!”
看到自家老爺要拿刀,翟福嚇得連忙喊起來,他說是翟府管家,其實和翟大是堂兄弟,跟了這位堂兄幾十年,看著翟家從破落戶掙到了眼下這份家業,可翟家要和那位高爺相抗,那可當真是拿雞蛋碰石頭,自尋死路啊!
“你瞎咋呼什么,拿刀過來,給我背上扒拉幾條血口子,再去拿藤條給我綁了,我要向高爺負荊請罪!”
看著想差了的堂弟,翟大瞪著眼罵道,這時候翟福才明白過來,這位堂兄不是要和那位高爺拼命,連忙出去找刀子去了。
不多時,翟福拿了刀和藤條進來,只是后面跟了翟寶這個少爺,一見自家老父親,翟寶便嚷嚷道,“阿大,你是失心瘋了不成……”
“小畜生,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看到仍舊不知天高地厚瞎嚷嚷的兒子,翟大氣不打一處來,秦忠、倪大和馬巢那三個焉兒壞的狗東西,那是等著他往火坑里跳,要把他們往死里弄的,眼下他不來一出“負荊請罪”向高爺表示誠意,只怕他們全家都要去給張貴作伴。
“翟福,給我按住這小畜生,老子我一把年紀還要去給高爺請罪,還是為了這小畜生……”
翟大喝罵間,和翟福一塊兒摁住翟寶,扒了他的衣服,就在他背上劃了幾條血口子,疼得翟寶哇哇大叫,“阿大啊,我是你的親兒啊!”
“小畜生,再嚷嚷,就給你多劃幾道口子,疼不死你!”
想到全家性命都在那位高爺一念之間,翟大哪里還敢輕慢,炮制完兒子以后,便脫了衣服朝翟福道,“動手吧!”
“阿大,您年紀大了,要不就用豬血狗血抹一下,反正兒子我已經……”
翟寶雖然混了些,可到底還是有些孝心,看到自家阿大一把年紀還要自殘,不由開口道。
“你小子總算還沒混到家,不過這請罪的事情,怎么能糊弄過去,別說了,快動手。”
翟大看到兒子長進了些,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但隨即就朝翟福大聲道。
只幾下功夫,翟大背上便鮮血淋漓,綁了藤條,然后兩父子光著上身出了宅門,后面翟福帶著幾個下人,裝了好幾車糧食,又拿了口小箱子,裝了翟家全部的現銀,跟在后面。
翟大他們一行剛上街,便引得堡寨里人人側目,要不是馬巢和倪大引了軍丁巡視,只怕看熱鬧的能把翟大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都讓開,都讓開,別把路堵了!”
吆喝聲里,倪大帶著軍丁到了翟大父子面前,“翟老爺,翟少爺,你們這唱的是哪出戲,這馬上可就是大冬天了,也不凍得慌!”
聽到倪大的調侃,向來性子粗莽的翟寶只是低著頭悶聲不吭,叫邊上的翟大老懷甚慰,他自直起身,看向四周的人群,卻是一巴掌抽在臉上道,“倪頭兒,是老漢我豬油蒙了心,辜負了高爺,高爺留下糧食要我賑濟堡寨里的窮苦人家,我卻貪心拿了家里發霉的糧食給換了……我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看著翟大在那里抽著耳光,自己大罵自己,又說要捐出全部家財給高爺贖罪后,周圍人群的罵聲和歡呼,倪大臉色變了,他冷冷地盯著翟大,最后壓低了聲音道,“翟老爺可真舍得,是個狠人,倪某服了!”
說完話,倪大領著軍丁讓開了道路,然后再次朝四周百姓喝罵起來,“都閃開,莫要誤了翟老爺給高爺請罪!”
翟大看著扶刀站在一旁,臉上頗有幾分憾色的倪大,便曉得自己是猜對了,這狗東西果然早就知道他們倒換糧食的事情,一直不吭聲就是想著要拿他們全家去跟高爺換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