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攤上事了。”
古北寨外里許的大道上,看到領著一群騎士攔住己方去路的李老根苦著臉朝身邊的董步芳說道,在阿計部那里,李老根配合高進誆騙蘇德,最后可是得了不少好處。
李老根是老江湖,早就猜到高進身份不簡單,離開阿計部后,雙方分道揚鑣,他立馬催著商隊眾人押著貨物趕回古北寨,急匆匆地把手里的貨物全都脫手掉。
只是李老根怎么都想不到,他自以為行動夠快,可沒想到還是被高進找上了門。
“李老哥,近日可好。”
高進騎在馬上,朝李老根打著招呼,這時候他已換回裝束,身后是從堡寨里匯合的伙伴們,個個都騎馬披甲,當日他從老宅里挖出來的銀錠和金葉子倒有小半都耗費在這上面了。
“巴老弟,你到底怎么稱呼?”
李老根認命了,對面高進身后一群年輕騎士看著年紀不大,但是瞧他們馬術嫻熟,長得高大強壯,絕不會是普通軍戶子弟。
“咱們去那邊談。”
看著下馬的李老根,高進馬鞭指向路旁的一處茶棚道。
高進話音剛落,王斗便帶著兩人策馬往那茶棚而去,口中高呼道,“這里咱們包下了,閑雜人等退避。”
“掌柜的,借貴寶地一用,這是茶錢。”王斗拿了幾錢碎銀丟到張茶桌上后,便讓身邊兩名伙伴趕起人來。
茶棚里的閑漢不少,大都是撈偏門的,曉得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能惹,哪怕王斗他們甚為無禮,也沒人敢多話,都起身離開,不敢留下來湊熱鬧。至于那位掌柜,更是拿了碎銀轉頭就走。
瞧著高進這排場,李老根心里發苦,朝身旁董步芳道,“七郎,你說咱們還能回去么?”
董步芳沒有答話,只是瞧著跟在高進身后的騎士們,全都是十七八歲上下的少年,個個人高馬大,而且瞧他們行動舉止,明顯是經年累月練武的軍戶子弟。
這高進家門不簡單啊,這樣的人物,應該不會為難他們!
看著氣度森嚴招呼他們坐下的高進,董步芳心里想著,同時更加好奇高進找他們做什么,阿計部的事情,李老根早就和他說過,只是沒想到原本以為這好聚好散的買賣,最后又生出這等波折來。
“李老哥,當日我有要事在身,所以不得不有所隱瞞,這杯酒算是賠罪,我先干為敬。”
高進身旁,有伙伴取了茶棚里的大盞和劣酒放在桌上,高進為三人滿上后,當先一口喝干,算是給兩人賠罪。
“高爺客氣了,咱們……”
知道高進真名的李老根哪還敢像以前那樣和高進稱兄道弟,本想稱呼高進為少爺,但是看著高進雖然年輕,卻自生威嚴,最后索性喊了聲高爺。
“我今日請二位來,一來是賠罪,二來是阿計部那樁買賣,還得請二位幫忙。”
高進并沒有管李老根的客套話,反倒是看向董步芳說道,他現在手下糾集起來的人手只有四十多人,其中大半還是馬軍從堡寨下面各村拉來的青壯。
只是這些青壯多是村里游手好閑的潑皮無賴,不好生操練打不了硬仗,只能鼓噪以壯聲勢,所以高進算來算去,真的能和張貴手下官軍刺刀見紅廝殺到底的只有身邊那些伙伴。
李老根商隊里,能打的廝殺漢雖然就董步芳他們幾個,但是剩下的人也都是青壯,敢跟著出來跑商,膽子也不會太小,所以高進要拉李老根他們入伙。
“高爺,老漢我膽子小,阿計部那樁生意咱們做不了啊,要不那一百兩我還你。”
李老根連忙說道,阿計部里,他假扮綏德商幫的管事,大吹法螺,讓蘇德信以為真,給了一百兩表示誠意,眼下這一百兩他也不敢要了。
“是你的就該是你的,李管事,你怕露餡,無非是怕拿不出東西來,可我要說我有法子呢!”
“高爺,這可不是開玩笑,那是萬斤鐵器的生意!”
“我從不開玩笑,一句話,這生意我做定了,你們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
高進懶得和李老根這等老江湖繼續玩心眼,只是手指朝著桌上那未動的兩碗酒點了點道,“兩位,喝了這酒,咱們便是自己人。”
“不喝……”
“李頭,喝了吧,高爺是做大事的人。”
一直不吭聲的董步芳開了口,然后他拿起桌上那碗劣酒,一飲而盡,“高爺,我董步芳以后就跟著您干了。”
瞧著突然間發狠的董步芳,李老根愣了愣,隨即心中了然,不喝這碗酒,他們怕是出不了這茶棚,于是一臉苦笑地拿起剩下那碗酒道,“高爺,老漢這條性命就給您了。”
看到董步芳愿意主動投奔自己,高進大為意外,不過這也正合他心意,于是起身道,“好,從今往后,咱們便是自家人。”
“出來了!”李家商隊里,有人看到李老根和董步芳走出來,不由喊叫起來,他們雖然在原地等候,可是高進讓剩下的伙伴看住他們,除了向來心大的李二狗,其他人心里一直都捏著把汗。
古北寨這里有規矩不假,可一旦出了古北寨的大門,那就生死無論了!
李老根匆匆回了商隊,和眾人說到要跟著高進一起做買賣時,眾人雖然奇怪,但也沒人反對,四周都是騎馬帶刀的武士,誰敢跳出來做妖,那不是找死么!
于是,李家商隊跟著高進的人馬一起離開,讓四周等著瞧熱鬧的閑漢們大失所望,原本還指望著兩邊廝殺起來能趁亂撈些好處,現在只能罵罵咧咧兩句。
兩天后,李老根坐在馬車上,看著前方的荒涼景色,欲哭無淚,當日在茶棚里,高進好大的排場和氣勢,讓他真以為高進手下兵強馬壯,可誰知道高進手下總共也就四十多號人馬,加上他們也就六十出頭。
這么點人馬,還想去阿計部渾水摸魚,分明就是去自尋死路!
“叔,你干嘛不高興,高爺不是帶咱們去發財嗎?”李二狗趕著車,看著愁眉苦臉的叔叔,笑著說道,他這兩天高興得很,因為高進手下那群少年,都和他年紀差不多大,他還是頭回和這么多同齡人處在一塊兒。
“發什么財,送死還差不多。”
李老根嘟囔著,說話時聲音不敢太響,也不知道董七郎中了什么邪魔,居然就認定高進是做大事的人,愿意跟著他拼一把。
就在李老根念叨著董步芳的時候,董步芳騎在馬上,看著那群在隊伍四周游弋的少年騎士,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這般意氣風發,以為憑著手中刀槍能去戰場上搏個前程,可到頭來才發現那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董老哥在想什么?”
高進策馬到了董步芳身邊問道,眼下隊伍里真正有軍伍經驗的只有董步芳和馬軍兩人,但馬軍只是個小旗,遠不如曾經在軍中做到試百戶的董步芳經驗豐富。
兩天時間,足夠高進打聽到董步芳的過去,這位年歲只比他父親小一些的中年漢子,當年也曾參與過援朝抗倭之戰,而且還立下過不小的功勞,只可惜最后都給別人做了嫁衣。
“沒什么。”
“董老哥,我阿大當年在高麗曾經手刃倭寇十七人,殺割首級八顆,可到最后論功行賞的時候,一顆首級都沒落在他頭上。”
高進自顧自地說起來,而董步芳臉上的神情變了,因為他也想起了自己當年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最后功勞卻被上官拿去分潤。
“后來我阿大退出軍中,帶著群愿意跟他的兄弟們在這塞外用手里刀槍硬生生地趟出了條商路……所以我不是什么將門之后,不過是個普通軍戶子弟,那些跟著我的都是我的伙伴,我的兄弟。”
“高爺,你莫要開玩笑……”
董步芳開了口,他的聲音嘶啞,他愿意跟著高進,固然是他覺得高進是做大事的人,但更是因為他覺得高進應該是將門之后,不然怎么可能有那等馬術嫻熟武藝不差的少年騎士前呼后擁。
“董老哥,我說過,我從不開玩笑,你認為我若真是什么將門之后,需要親自弄險,身邊沒大人跟著么?”
“你騙我?”
“我何曾騙過你,從始至終,董老哥,我高進有說自己是將門之后,世家子弟么?”
陡然間被打破幻想的董步芳變得憤怒失落,高進看著死死握著韁繩,胸膛起伏不平的董步芳,冷笑著反問道,“董老哥,你若是愿意屈膝做狗,早就榮華富貴衣錦還鄉了,又何苦還來這塞外吃風沙,賺那點辛苦的賣命錢。”
“你……”
“董老哥,我以誠待你,并非是要取笑你,而是我高進敬重你是條好漢,所以不愿誆騙于你。”
高進勒住馬韁,停了下來,朝臉上神情復雜到了極點的董步芳這般說道。
“好一個不愿意誆騙于我,我若是此時抽身離去,只怕高爺你……”
“不錯,董老哥若是不愿和我共謀富貴的話,我只能殺了董老哥。”
高進回答時沒有半分猶豫,他和董步芳互相對視,眼中一片坦蕩,毫無躲避退縮之意。
“我現在倒是相信你確實能做一番事業。”
董步芳苦笑起來,事到如今,他已上了賊船,難道還有回頭的余地嗎!
“高爺,既然你說以誠相待,那就請你告訴我,此去阿計部,到底是何富貴?”
見董步芳神情平復后開口相詢,高進也不隱瞞,先將自己和張貴間的血海深仇告知后方才道,“我必殺張貴,此獠死后,那些鐵器便是富貴。”
董步芳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高進,過了良久才撥馬前行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