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忽然道:“似故宋那般給俸祿呢?”
說完之后,朱瞻基自己就搖頭否定了這個主意:“不成的,倘若將俸祿給到故宋那般高,固然會減少很多貪腐之事,但是我大明的國庫卻未必支撐得起來,總之,還是錢鬧的。”
楊大少爺嘿嘿笑著點頭道:“不錯,高俸祿確實是一筆比較大的支出,眼下的大明國庫也確實支撐不起,尤其是這幾次對韃靼用兵,更是快要掏空了國庫。”
朱瞻基嗯了一聲道:“不錯。可是不對韃靼和瓦剌用兵又不行,不將他們徹底打垮,北方就得維持著大量的軍鎮,支出更是龐大。”
望了一眼朱瞻基,楊少峰譏笑道:“那按你的說法,等著徹底打擊了韃靼和瓦剌之后,大明就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
朱瞻基爭辯道:“自然不是,但是肯定可以削減一部分軍鎮,不用維持著現在這么龐大的兵力,國庫也就有更多的錢用在別的地方了,比如你說過的修路和修學堂。”
楊少峰道:“那你說故宋呢?故宋地不如我大明之廣,而且三面環敵,內部的叛亂也是此起彼伏,他們的國庫又是怎么支撐起來的?”
朱瞻基瞪了一眼楊少峰道:“你別說開海禁!這是祖宗成法!”
楊少峰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我問你,如果你是一家之主,你是希望自己的后代一代比一代強,還是死守著你立下的規矩不敢突破,一代代就這么守成下去?”
朱瞻基道:“自然是希望一代比一代強,可是祖宗成法豈可擅改?”
楊少峰譏笑道:“什么都是祖宗成法,等過上個百十年,你說過的話也成了祖宗成法,如果你說一句天下百姓不許吃米,這百姓干脆都餓死算了!”
忽然回過神的朱瞻基瞪了一眼楊大少爺,開口道:“現在要討論的問題是不是海禁的問題嗎?
我發現了,每次跟你討論問題,你總會把話題引到不相干的問題上面,然后再搬出你那套似是而非的理論來打敗我!”
楊少峰妨不住笑的直打跌:“那你說,現在的問題是什么?是不是官員在廩膳中上下其手的問題?問題的根源是不是在于我大明俸祿不高,而官員們又欲壑難填?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是不是得先充實國庫?”
被楊大少爺一連串反問給弄的有些懵,朱瞻基忍不住愣愣的道:“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
嘿嘿笑了一聲后,楊少峰道:“行了,先別管哪里對勁不對勁了,這揚州的問題反正你是看見了,也打探明白了,咱們接下來就該起程了。”
朱瞻基點了點頭道:“好,咱們起程,去順天府看看。”
望著平靜無波的洪澤湖,楊少峰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應景的詩句,最后只得無奈的放棄了。
朱瞻基打量了好幾回楊大少爺,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湖上有什么?除了鴨子還是鴨子,釣魚你又不釣,捉鴨子你也不去捉,你到底在想什么?”
楊少峰頓時不爽起來。
多美的景兒啊,多好的意境啊,就讓這么個大煞風晾的小屁孩兒給破壞了。
不過轉過頭想想自己上輩子,十七八的時候也正是人嫌狗厭,整天忙著討小姑娘歡心的時候,都是某個叫荷爾蒙的玩意給鬧的。
心中釋然的楊少峰決定不再生朱瞻基的氣,起碼不能再想著把這倒霉孩子給踹到湖里去,然后冷哼一聲道:“知道什么叫文人么?文化人,就是除了要能顛倒黑白以外,還得在看見好山好水的時候詩興大發,然后吟詩一首供后人吟唱。
大概就相當于寫下某某曾到某某地一游,或者說就跟狗子習慣性的撒尿表示占地盤是一樣的。”
狗子從船艙探出頭道:“少爺你喊我?”
楊大少爺回頭瞪了狗子一眼,喝道:“滾遠點兒,這里沒你的事。”
朱瞻基見狗子縮回頭去,忍不住笑道:“那你做出什么詩來了?”
楊少峰張了張嘴,呸了一聲道:“你瞧我是那些淺薄的腐儒么?做詩一首兩首的,于家于國于民可有益處?”
朱瞻基正色道:“原來如此,卻是我誤會你了。不過我總覺得你在騙我。”
楊少峰嘿嘿笑道:“咱們是兄弟啊,我怎么會騙你呢,對不對?等會兒咱們讓人從湖里弄條魚上來,然后烤來吃。”
早就嘗過楊大少爺手藝的朱瞻基也不禁有些期待:“好,我這就命人去捉魚!”
楊大少爺鄙視的瞧了朱瞻基一眼道:“命人去捉來的魚,又怎么比得上自己親手釣來的魚好吃?我曾聽聞,太祖高皇帝曾在宮中種了些糧食和蔬菜,又自己種了些茶樹,想必也是如此。”
朱瞻基搖了搖頭道:“并不是你想的這樣子。太祖皇帝在宮中種茶,卻是嫌那小龍團炮制麻煩,頗費人工,故而才自己種了,省得地方上折騰著進貢。”
楊少峰哦了一聲,然后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正像是我上次說的折扇一般,如果上位者喜歡,下位者就會想辦法去弄來孝敬。”
打量了一番朱瞻基之后,楊少峰又接著道:“在京城時,我也曾有耳聞,說是東宮的皇太孫喜好斗蛐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的,我便尋幾只好蛐蛐進獻,好弄個官來當當,最不濟也得簡在太孫之心吶。”
朱瞻基的臉色漲紅,怒道:“我便不能有什么喜好么!我也是人!為什么你和那些夫子們一樣,都要求我不能有自己的喜好?蛐蛐我自己去抓,不用你們進貢!”
楊少峰呵呵笑道:“誰說的?我可從來沒有說過不讓你斗蛐蛐,你喜歡斗,咱們命人去抓來便是。
我想要告訴你的是,斗蛐蛐不是什么大問題,可是要防著下面人因為進獻蛐蛐的事情勞民傷財!”
朱瞻基卻是滿臉絕望:“沒用的,身在這個位置上,幾乎是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我能怎么辦?”
楊少峰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那如果你喜歡別的事情了呢?比如某些有益于大明的事情?”
朱瞻基依舊是滿臉絕望:“有什么不同么?喜歡什么都會被放大,然后有心人就會認為機會來了,或圖幸進,或圖賞賜,其實都一樣的。
如果我喜好武事,勛貴們肯定會高興,文官大臣們肯定會反對,如果我喜好斗蛐蛐,也同樣會有很多人反對,很多人贊成,其實都由不得我自己。”
楊少峰一愣,卻是頭一回認真的望著朱瞻基道:“有些時候,就是這么的不由己,你得忍耐著。
我知道你心中有股子氣,也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所以我支開了狗子和我弟弟,現在船頭上就咱們兩個,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便盡管說出來。”
朱瞻基點了點頭,卻是突然“啊”的一聲高喊了起來,不知驚飛多少正在卿卿我我的水鳥。
等朱瞻基的聲音落下,楊大少爺才笑瞇瞇的道:“怎么樣,是不是舒坦多了?”
朱瞻基臉色微紅,訕訕的道:“頭一次這般失態。”
楊少峰搖了搖頭道:“發泄出來,心里舒坦了便好,否則長時間壓制下去,人是會生病的。”
說完之后,楊少峰也不再理會朱瞻基,而是自顧自的回到船艙中取了兩根魚竿,掛了魚食后遞給了朱瞻基一根。
望著沒什么動靜的浮漂,楊大少爺忽然笑道:“你說,如果咱們周圍是一些地方官員,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
朱瞻基愣道:“嗯?什么情況?”
楊少峰嘿嘿笑道:“你說會不會有人買了魚,然后潛到水下往你的魚竿上面掛?”
“啊呸!”朱瞻基先是呸了一聲,然后才忽然笑道:“或許吧,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楊少峰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專心的盯著浮漂。
該死的教條啊,好好的一個少年郎,愣是給弄的不茍言笑不說,還整天戴著面具做人,不管是高興還是難過,都是壓在心底,連自己的喜好都不敢表露。
不過現在好了,這倒霉孩子能發自內心的笑了,總比以前強裝出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來惡心人要強得多。
對于朱瞻基來說,一路跟著楊大少爺北上順天府,和以往北上順天府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往常北上,多半都是去視察順天府新皇城的進度,或者是隨著皇祖父出塞去砸人家的場子,總之就是走官道,住驛站或者住在軍中。
跟著楊大少爺北上,一路上住在驛站的時候很少,大部分時候都是住在客棧或者酒樓,偶爾還會去百姓家中借宿那么一兩個晚上。
這一切讓朱瞻基覺得很新奇,甚至于還拉著楊少峰一起跑到老百姓的地里幫著老百姓翻地。
然后楊少峰就告訴朱瞻基,別把老百姓家的地當成你家做秀的那幾畝地,這地跟地就特么不是一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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