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當年離開南京城后,沒有回開封祥符縣老家,而是選擇留在了揚州。
他在揚州申請了戶籍,而后便在揚州城外的梅花嶺附近購買了一百畝田地居住了下來。
他沒有隱姓埋名,更沒有閉門不出,而是積極參與地方治理,并且成為了揚州地方代表會的元老。
等他在地方元老會任職五年之后,他就可以進入南京府代表會,繼而在玉山召開五年一次的代表會的時候,作為邀請嘉賓進入會場,旁聽藍田帝國過去五年取得的工作成就,以及為下一個五年計劃獻計獻策。
他還在梅花嶺附近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學校,親自擔任先生教授當地百姓。
他的這間小學堂里,不僅僅教授孩子,還教授任何一個想要讀書識字的人,因此,在他的小學堂里,上到六十歲的老農,下到六歲的童子坐在一個課堂上,聽先生講課。
云昭來到梅花嶺的時候,恰好遇到一場難得一見的小雪。
揚州的冬天很短,可能還不足一月,在這最寒冷的一個月里,雨水很多,而白雪罕見。
揚州的白雪與塞上的白雪不同,因為空氣中水份很足,這里的雪花要比塞上的雪花來的大,來的輕盈,不像塞上的雪更像冰珠子借助風力打在臉上生疼。
揚州的白雪見于天空,見于樹梢,見于梅花花瓣,見于美人烏發,見于儒者折扇,也見于漁者的蓑笠,見于樵者柴擔,唯獨不見于地面。
柔柔的白雪落在地上就倏然融化消失,最后與泥土混合,變成一灘爛泥。
揚州多見膠泥,即便云昭腳下踩著木屐,依舊走的很是艱難。
“陛下,這里路滑難行,不如等雪停之后再來吧。”
黎國城見皇帝的木屐上全是泥巴,就小心的勸諫道。
云昭翻了黎國城一眼道:“這個天氣是朕專門挑選的好日子,快走。”
黎國城笑道:“史可法必定會因為陛下在雪天到訪而感激涕零。”
云昭輕笑一聲道:“做夢去吧,人家可是當過狀元的人,大場面見得多了,又在南京被張峰,譚伯明幾個人戲耍的團團轉
榮耀過,也落魄過
現在整個人都清醒了
沒那么好騙。”
黎國城不滿的道:“陛下,我們這是誠心實意的來看望史可法先生
用不著說騙這個字吧?”
“凡是要求別人做不符合別人心意的事情,都叫騙。”
“為何不能用勸說呢?”
“朕沒有那么虛偽!”
黎國城噢了一聲就不再問話了
追隨陛下的時間長了
他已經習慣了陛下若有若無的無恥行徑了。
這是一場沒有事先通知的拜訪。
說起來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
但是,因為是云昭的緣故,人們還是固執的認為,禮法這東西皇帝沒必要遵守太多。
由此可見
人們對于皇帝的態度一向是多么的寬容
甚至對于皇帝的道德底線更是從來就沒有指望過,畢竟,暴虐,昏悖
淫穢,亂人倫……等等事情
在歷史上的數百位皇帝的行為中不算稀罕。
越過小小的山崗,在山坳里就有幾戶人家。
此時,山包上種植的那些梅樹又太小,梅花還沒有盛開,形不成鐵鉤銀劃的意境,所有的枝條都是柔嫩的,且是向上的,有一些頂著一些花苞,卻沒有開放的意思。
一股山泉從山上傾瀉而下,路過梅樹林子,在黑乎乎的大地上拐了一個彎之后就從其中最高大的一間瓦房門前經過,最后消失在場院后的灌木叢里。
“環境不錯,想要在這里頤養天年,終究還要問過朕才行。”
“陛下,史可法應該還有入仕之心,您只要看他對時事的看重,并且積極參與當地代表會建設,就知道了,陛下此次誠心前往邀請,史可法必定會欣然從命。”
云昭面帶微笑,他也覺得應該就是這個結果。
沿著小路來到山居門前,侍衛們上前敲門,不一會,就有童子開了門,等他看清楚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群武裝人員之后,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禍事來了,禍事來了,官家來抓老爺了。”
不一會,很多人就從屋子里匆匆出來,其中以須發斑白的史可法最為顯眼。
黎國城咳嗽一聲道:“史可法,陛下來訪。”
史可法聞言吃了一驚,向門外看的時候,立刻就發現了身著裘衣的皇帝就站在他家的門口并微笑著看著他。
見來人不是慎刑司的人,史可法反而不再驚慌,遙遙的朝云昭施禮道:“陛下雪天登門,可有教史可法之事嗎?”
聽說是皇帝來了,史可法的家人想都沒想噗通一聲就跪在了泥水里。
云昭笑瞇瞇的瞅著站立著的史可法道:“平身吧,為了讓天下人都能站著說話,我朝已經廢棄了跪拜之禮了。”
史可法有些尷尬的施禮道:“陛下莫要見怪,有些人跪拜的時間長了,就不習慣站著說話了。”
云昭點點頭道:“愛卿說的極是,朕就不進去打擾了,那邊有一道竹林小徑,我們就那里散散步,說說心里話。”
史可法回頭看了一眼狂喜的家人,輕嘆一口氣道:“敢不從命。”
皇帝相邀,史可法明明已經從云昭眼中看到了深深地惡意,卻沒有辦法拒絕。
他知道,眼前的這位皇帝跟他以前伺候過得皇帝完全不同。
這是一位有著虎狼之心,又有大毅力的皇帝,不會因為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就改變自己的想法的一個心如鐵石的皇帝。
天下才俊之士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個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而且絲毫不講究方式方法,只要求結果的皇帝。
回想起自己在應天府噩夢一般的經歷,一股無名怒火從腳底板升騰到了后腦。
“既然如此,老朽為陛下帶路。”
侍衛們野豬一般突進竹林,頃刻間,竹子立刻胡搖亂晃起來,那些停滯在竹子上的白雪也紛紛揚揚的落在地上。
等云昭跟史可法步入竹林小徑的時候,侍衛們甚至用砍斷的竹子將碎石子鋪就的小徑也清掃的干干凈凈。
云昭瞅著干凈的竹子對史可法道:“孤陽不長,孤陰不生的道理,愛卿應該是明白的。”
史可法嘿嘿笑道:“陛下當初滌蕩天下的時候恨不能將異端邪說清掃一空,現在,怎么又說出孤陽不長,孤陰不生的話語來呢?”
云昭瞅著怒氣難平的史可法奇怪的道:“我聽張峰說愛卿的心中已經空空如也,不礙一物,怎么還對往事耿耿于懷呢?
要知道,當初算計你的時候可不是朕的主意,你也該知曉,朕歷來是一個光明正大的人,不會干一些蠅營狗茍的事情。”
史可法嘲諷的瞅著皇帝道:“哦?這倒是第一次聽說,老夫之所以原諒張峰,譚伯明一類的小人,完全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小人,從未掩蓋過什么。
倒是陛下金日說自己光明正大,老夫聽了之后還真是驚訝。”
云昭點點頭道:“愛卿說的極是,只是目前的朝廷上全是一眾小人,愛卿這般君子難道就沒有出山為國為民出力的想法嗎?
畢竟,以先生大才,留在這荒僻之地實在是太浪費了。”
史可法哈哈大笑道:“好啊,想要老夫出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陛下準備以何種官職來打動老夫?”
云昭斬釘截鐵的道:“國相!”
史可法原本猖狂的嘴臉立刻就沉靜下來,一字一句的道:“何故如此羞辱我?”
云昭皺眉道:“難道國相之職還不能讓愛卿滿意嗎?”
史可法淡淡的道:“據老夫所知,如金的國相張國柱頗受百姓愛戴,調配天下雖然不能說事事如意,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干吏。
就本事而言,老夫自認不如張國柱。”
云昭笑道:“副國相。”
史可法的臉色終于緩和下來,拱手道:“只是老夫不愿意與洪承疇為伍。”
云昭點點頭道:“當初我就說了,讓他隱姓埋名的,還給他弄了一個青龍先生的假名字,誰知道,他偏偏不聽,仗著自己在開拓南洋一事上薄有微功,就自大的將本名泄露出來,實在是讓朕為難。”
史可法道:“他的作為老夫聽說了,倒是沒有埋沒他的一身才華,老夫只是不喜歡他的為人,當初遼東一戰,大明半數精銳隨他一起命喪黃泉,他如果死了,老夫當敬他,仰他。
崇禎皇帝為他下了罪己詔,為他哭暈了三次……最后他卻活著回來了,還變成了你藍田一脈的重臣。”
云昭歡喜得看著史可法道:“哦?先生至金還認為皇帝之命不可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史可法點點頭道:“受重命,負天下人望,當以死報之。”
云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朝史可法拱手施禮道:“現在,就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朕準備托付給先生,此事非先生不能成事,希望先生能捐棄前嫌,看在天下生民的份上重出梅花谷,為天下人謀幸福。”
史可法正色道:“前番向陛下討官,不過是心中有氣,這并非史可法本意,現如金,我大明國運蒸蒸日上,盛世指日可待。
老夫雖然隱居梅花谷,依舊為這個新的時代歌之,舞之,恨不能也親身參與到這個宏大的浪潮之中,唯有如此,老夫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枉來這人世間走一遭。
陛下請說,需要老夫去南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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