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濤進入京城之后,他的心就涼了一半。
說起來,他的生活圈子其實很小,在去藍田之前,他一直生活在南方的邊陲之地。
昆明翠湖雖然不大,卻是沐天濤孩童時期的所有,九龍池里的泉水永遠都在翻涌,就像沐王府在翠湖邊上學周亞夫種柳牧馬一般,可以從洪武十六年延續到永遠。
昆明城不大,形狀宛若一只烏龜,它最早的時候不是一座適合百姓生活的地方,它的真正用途是軍事,是一座兵城。
在這座城池里,年幼的沐天濤見過很多身著奇怪衣衫的男人,或者女人,有的好看,有的丑陋,不過,總體上,他們都是富裕的。
昆明城里的一些百姓家里的日子也不好過,不過,母親總是會接濟他們,讓他們可以活下去。
沐天濤來到藍田的時候,藍田已經很富裕了,對于長安的繁華,藍田的富庶沐天濤是有心理準備的,就像他的母親告訴他的一樣,中原之地從來都是富庶之地。
他很相信這些……直到他路過開封進入山東境內之后,他才發現這個世界對于窮人來說實在是不友善。
這一路上,有無數的盜賊向他發起進攻,有無數的強人希望弄死他,奪取他的馬匹跟財物。
這些人無一例外的死在了沐天濤手中,有長槍,有火銃,有手雷,騎著一匹馬,牽著兩匹馱馬的沐天濤如同一個人性戰車,從開封府一路殺到了京城。
面對強盜,強人,沐天濤是不怕的,這些人甚至會成為他的財源。
可是,每當他變得富裕起來的時候,他總會遇見一兩件讓人肝腸寸斷的慘事,以至于讓這個年輕的少年英雄不得不把自己的繳獲拿出來救助這些窮人。
他甚至殺官!
還殺了不少!
在衛輝府殺過一個縣令,兩個主簿,一個當地豪強,還燒掉了一座充滿血腥與冤屈的監牢。
在彰德府,他殺過一個巡檢,殺過一個稅吏,以及兩個捕快。
在大名府,他殺過一個學政,兩個千戶,六個百戶,劫掠了一個千戶衛所。
他的力量之所以越來越恐怖,完全是因為,他按照書院教導的那樣,每回幫助人之后,就告訴那些悲慘的人們要有希望,要敢于反抗不公……然后,他身邊就開始有了追隨者。
殺縣令燒監牢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七八個人,等到他弄死兩個主簿之后,他身邊的人手就不下一百人,等他殺死了巡檢,一些販運私鹽被巡檢捉住要處死的私鹽販子就成了他最忠心的部下。
殺了一個暗中害的一個老秀才家破人亡的學政之后,他又獲得了那個老秀才跟兒子的效忠,等到他攻擊無惡不作的千戶的時候嗎,他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支五百人隊伍的首領。
沐天濤說過,他不是造反!他是云南沐王府的世子,要去京城趕考……然后,追隨他的人就越發的多了……這些人跟著他一邊追殺那些禍害百姓的衛所官兵,一邊尊稱沐天濤為世子爺。
只說愿意鞍前馬后的伺候世子爺。
最奇怪的是,那個被他從虎口里奪回來的嬌滴滴的小姑娘,在某一天大家睡在破廟里的時候鉆進了他的被子,而其余的追隨他的人一個個把呼嚕打的山響。
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沐天濤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干的,如果他想,在書院的時候早就把梁英睡過一千遍了。
不過,事情很奇怪,早上起來的時候,那個聲稱寒冷,在他被窩里賴了一晚的姑娘,卻把發飾弄成了婦人的裝束,且在走路的時候微微表現出一些羞澀的不適感。
沐天濤并不在意這些,他覺得等自己在京城找到沐王府的人之后,自然會有管家處理這些事情。
他不在意別人在他身上打主意,事實上,從小到大,在他身上打主意的老女人,中年女人,青年女人,以及小姑娘們太多了。
聽母親說過,自己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有兩個乳娘為了爭著給他喂奶撕打成了一團,成為了沐王府很多年來都百說不厭的笑話。
沐天濤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這一點,只要是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善良。
雖然他總是表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是,他越是這樣,那些追隨他的人就越發的想要效忠于他。
一路上沐王府的腰牌非常的好用,即便沐天濤帶著足足一千人想要穿州過府,也沒有問題。
在這些官府中人的眼中,沐王府的腰牌勘驗無誤,至于一個黔國公世子帶著幾名丫鬟,兩個管家賬房,以及上千個衣衫還算是干凈的家奴去京城參加科考,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所以,當沐天濤站在京城廣渠門前的時候,他的心情非常的沉重。
因為,城門守將諂媚的將他迎接進了京城,并且對他率領的千把一看就不是善類且手持武器的人視而不見。
走進城門的這一刻,沐天濤終于明白這天下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流寇了,云昭為什么一定要下定決心重新塑造一個新大明了。
——大明沒救了。
沒有人把百姓當做人看……豪強們在鄉間享用百姓的血肉盛宴卻不肯分給百姓們一口。
官員們在斂財,在以近乎喪盡天良的方式在斂財,他們每個人似乎都已經做好了迎接新世界的準備。
這樣的亂世,即便是沐天濤這樣對大明忠心耿耿的人,有時候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衡量一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
“既然世子決意參加科考,那么,世子在京城,就不能再用我黔國公府的名頭與外人交往,免得公爺不高興。”
黔國公在京城同樣是有宅邸的,只是,這個兄長派來管理官邸的國公府官員似乎不怎么歡迎他的到來。
沐天濤沉聲道:“我是沐王府的世子,這里是我的家。”
這個連名字都懶得跟他這個沐王府世子稟報的官員冷笑一聲道:“國公府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公爺。”
沐天濤抬起放在手邊的火銃對準了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官員。
此人面對火銃居然絲毫不畏懼,反而沖著沐天濤道:“世子就不用嚇唬老夫了,此事沒有轉圜的余地,為沐王府長久計,世子在京城一定要聽老夫的安排。”
沐天濤問道:“你是我沐王府劉白方蘇四姓中的那一姓?”
官員冷笑道:“老夫張箬橫,乃是嘉定伯府上的管家,是黔國公央求我家伯爺幫你黔國公府照看家園,我想世子應該明白此中的道理。“
沐天濤聞言嘆息一聲,對身邊的小女子道:”一會要麻煩你們清理屋子了,我最受不了腌臜氣。”
話音剛落,幾個追隨沐天濤從山東來到京師的小女子們就乖巧的捂住了耳朵。
沐天濤刻意將火銃又往前邊靠一靠,幾乎是頂著張箬橫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火輪打著了火,點燃了快速引線,幾乎是一瞬間,粗大的手銃中就噴出一團火光……
轟的一聲響過,張箬橫的腦袋就炸裂開來,白的,紅的撒的滿地都是。
其余幾個家奴嚇的兩股惴惴,才要跑,就被沐天濤的麾下牢牢地按住。
“砍了他們的腦袋,派人送給國丈嘉定伯,告訴他,沐王府乃是化外野人,素來不懂中原禮儀,只知道對于奪我家產之人,只有以死酬謝。
如果嘉定伯覺得死的人不夠多,我沐王府里別的不多,敢死,敢戰之人倒是不缺。”
老秀才薛子鍵笑道:“世子所言極是,嘉定伯雖然是當今國丈,不過,他本來就出身小戶人家,素來沒有權柄,只能仗著皇后的名頭胡作非為。
世子教訓了,也就教訓了,沒什么了不起的。”
大廳很快就被打掃干凈了,沐天濤這才見到沐王府留在京城里的家仆。
事情跟沐天濤想的一樣,沐王府連續五年未曾進京朝拜皇帝,人人都以為沐王府已經后繼無人,而京城這座碩大的園子,自然就成了人人垂涎的對象。
最后勝出的卻是嘉定伯周奎。
問過老仆之后,沐天濤才發現,偌大的沐王府在京城的官邸中,居然連一文錢都沒有,就連家里昔日的陳設,也被嘉定伯周奎給統統換成了次品。
沐天濤想了一陣之后對老秀才薛子健道:“你說,就現在這個局面,陛下會不會為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岳丈,來懲處我沐王府?”
薛子健道:“陛下必定會發怒,不過,也就是發怒而已,陛下已經到了眾叛親離的邊緣,此時,絕對不會對忠謹大明王朝兩百多年的沐王府下手,否則,必定會人心渙散。”
沐天濤笑道:“那就好,我們去找周奎,讓他拿出從沐王府搶走的三十萬兩銀子。”
沐王府老仆吃了一驚道:“世子,世子,沒有三十萬兩,也就不到兩千兩。”
沐天濤看了自家老仆一眼道:“你知道你家世子爺這些年在哪里求學嗎?”
不等老仆回答,就冷笑道:“你家世子爺師從全大明最大的強盜云昭,在強盜窩里摸爬滾打七年之久,這些年憑借這一雙手,以性命相博,才成為強盜中的佼佼者。
兩千兩銀子,如何能滿足你家世子的胃口,如果,周奎不能給我拿出三十萬兩銀子,我讓他滿門都要為羞辱我沐王府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