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四十六章奸臣還是忠臣這確實是個問題

黃臺吉認為洪承疇目前只是在進行一場心理掙扎,一旦求生的欲望超過了信念的堅持,那么,洪承疇遲早是要投降的。

大清國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與大明作戰,而是該想著如何將黃臺吉可汗的身份,完全徹底的變成皇帝。

唯有建立一套嚴密的官僚系統,大清國才能真正的逃過‘胡人無百年之國運’這個怪圈。

所以,他對洪承疇充滿了期待。

可汗這個名頭看起來似乎與皇帝沒有兩樣,實際上,兩者間的差別太大了。

自古以來,可汗統治地域里,除過直屬部落之外,他只是其余部落名義上的領袖。因此,可汗的權力遠不如皇帝。

在中華大地上,皇帝之所以能被稱之為皇帝,是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兩句話支撐著。

同時,也預示著皇帝就是萬民的主人,同時,也是大地的主人。

黃臺吉以前堅定的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的,現在,他不怎么肯定了,只想奪下山海關之后開始經營遼東,朝鮮,用來自保。

一旦云昭進駐中原,大明與大清之間攻守之勢會立刻換位。

黃臺吉相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大清都有滅國之憂,如果不能在云昭奪取大明故土之前將大清整理成鐵板一塊,大明就將是大清的前車之鑒。

這是黃臺吉的想法。

多爾袞不是這么想的,他的著眼點不在政事上,而在于軍事上。

他同樣清楚,云昭將是大清最惡毒的敵人,所以,在面對這頭殘毒的野豬的時候,只能用棍棒打死,他不認為大明與大清之間有什么轉圜的余地。

至于化敵為友這種可笑的事情,多爾袞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如果云昭某一點變得對大清溫和起來了,那么,這中間一定有陰謀。

多爾袞認為,在跟云昭打交道的時候,火炮,火槍,戰刀,弓箭遠比嘴皮子有用,只有用這些東西將野豬精的獠牙全部掰掉,才有可能進行一場有意義的對話。

為此,他已經派人從朝鮮遠赴倭國,去跟荷蘭人,西班牙人商議軍火買賣,并對此寄予厚望。

也就是因為看法不同,他對洪承疇并沒有太高的期待,一個武將而已,確實不值得他們付出太大的耐心跟代價。

短短的兩場談話,洪承疇就已經敏銳的發現了黃臺吉與多爾袞之間的矛盾,而這個矛盾幾乎是不可調和的。

所以,他就放下手中的筆,開始研究自己到底能在建州人這里干些什么。

琢磨了一個晚上之后,他就愉快的發現,當一個奸臣遠比當什么忠臣來的容易……

于是,他就告訴前來探望他的范文程道:“如果黃臺吉肯釋放杏山被俘的六十七個將士,他就可以有選擇的為大清效力一次。”

范文程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大喜,立刻稟報了黃臺吉。

六十七個被俘的兵卒在黃臺吉眼中一錢不值。

這些人被送到洪承疇面前的時候,洪承疇衷心的感謝了范文程,并請范文程將這些軍卒送去筆架山。

他留下來了一個傷兵來陪伴自己……

范文程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畢竟那個傷兵也已經被折磨的就剩下一口氣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六十七個被俘的將士中,就有一個叫做陳東的大魚,而這條大魚竟然被他留在了洪承疇身邊。

此人原本就身受重傷,在逃竄之時,腿部又中了一箭,在選擇自殺還是投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投降……而就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受傷的明軍在絕望的向建奴發起沖鋒。

洪承疇親自照顧受傷很重的陳東,這一幕落在范文程眼中很是欣慰,他說甚至認為自己距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我殺了洪福,你知道不?”

洪承疇一邊洗手一邊道:“我聽見槍響了。”

“我本來是要殺你的,洪福擋在我槍口前了。”

洪承疇淡淡的道:“當時,我連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洪福的生死實在是顧不上了。”

“你就不恨我嗎?”

洪承疇沉默了半晌,最終嘆口氣道:“這狗日的世道啊,生死對錯都不重要了。”

“你終究還是投降建奴了是嗎?”

洪承疇端來一碗藥灌進陳東的肚子道:“你不是也投降了嗎?”

陳東搖頭道:“我不一樣,今天投降,明日如果能見到黃臺吉,說不定就會變成藍田死士,暴起刺殺黃臺吉。”

洪承疇嗤的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會不如你?”

陳東笑了,指著洪承疇道:“我知道你跟洪福的主仆之情很深,等我們離開了遼東,你可以向我報復。”

洪承疇搖搖頭道:“洪福已經很老了,這幾年辦事已經力不從心了,他之所以跟著我,就是要把命給我,你知道不,洪福有七個兒子,兩個閨女,十四個孫子,孫女。”

“那又怎么樣?”

“就是說老洪福早就沒把自己當活人,他只想趁著還沒死,給他的兒子,孫子們掙一份家業,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我欠他一條命,你也欠他一條命。

他的這條命,我們兩個人總要還的。

你只要幫他完成心愿,殺他的事情,就可以忘記了。”

“啊?”

“叫喚什么,這世間每個人的腦門上其實都刻著自己這條命的價值,我的命可能值錢一些,估計賣個幾萬兩不成問題,你的命在你們縣尊眼中值多少錢?”

“無價之寶。”

“嘿嘿,你高看自己了。”

“至少縣尊是這樣說的。”

洪承疇把尿罐子塞進陳東的被子,然后重新洗了手道:“黃臺吉與多爾袞不合。”

陳東呻吟著道:“那又如何?”

洪承疇又笑道:“我見了黃臺吉,說話激烈了一些,他就流鼻血了。”

“那又如何?又不是七竅流血。”

“周圍的護衛以及范文程都不驚慌,侍女們處理這件事也是輕車熟路,看樣子,黃臺吉總是流鼻血。

這已經不是小恙了。

你看啊,黃臺吉面色遠比常人紅潤,且身體肥胖,他激動的時候就會流鼻血,這已經是極為嚴重的風疾之癥了。

在這樣的人一定要戒怒,戒哀,否則就會猝死。

陳東啊,你說如果給他來一個極度刺激,你說會有什么結果?”

陳東愣了一下道:“黃臺吉會死?”

洪承疇將嘴巴湊到陳東耳根子上輕聲道:“會不會死我們不知道,不過呢,我們兩個既然已經淪落到番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可是,我們兩個現在的處境,恐怕沒有能力讓黃臺吉狂怒,或者大悲吧?”

洪承疇笑了,先是指指陳東拿出來的尿罐子,陳東立刻就放到床底下。

洪承疇這才道:“我記得剛才跟你說過黃臺吉與多爾袞不合?”

陳東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洪承疇嘿嘿笑道:“既然這樣,我們不妨投靠多爾袞,策動多爾袞謀朝篡位!”

陳東倒吸了一口涼氣,牙痛般的道:“你前面說你價值好幾萬兩銀子的事情,我相信了。”

洪承疇笑道:“本來這事不該告訴你,我一個人策動就成了,之所以要告訴你,就是怕你突然暴起把我殺了,另外,有你作證,我的清白可保。”

陳東的臉皮抽搐幾下感慨的道:“我現在終于明白縣尊為何會如此看重你了。

當初以為縣尊不顧我藍田兩百黑衣人之性命也要把保你平安,完全是不值當的,是不公的,現在看來,拿我們這些人的命來換你的命,確實是值得的。”

洪承疇仰天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遼東的天氣不太好,吹一場風之后,天氣就漸漸變涼,尤其是進入九月之后,一天涼似一天。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里,不論多爾袞等人如何進攻筆架嶺,都沒有獲得什么好的進展。

隨著洪承疇戰敗被俘,大明軍隊中的分歧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不論是吳三桂,還是曹變蛟,王樸,張若麟,這些人變得非常團結。

畢竟,洪承疇一個人將所有喪師辱國的罪名都背了,他們只要能守住筆架山就是大大的功勞。

而洪承疇兵敗被俘的事情也傳遍天下,很可笑,天下人對洪承疇都開始口誅筆伐了,人人都說遼東之敗,敗在洪承疇。

就在所有人斥責洪承疇的時候,崇禎皇帝卻在京師設壇祭拜了洪承疇。

這是崇禎皇帝的通病,盧象升活著的時候他從沒有好好地對待過,甚至親自下令殺了盧象升,后來,他后悔,且非常的后悔……

孫傳庭在苦痛中掙扎著為他賣命的時候,他一樣視孫傳庭如無物,直到孫傳庭戰死之后,他才悲拗的幾乎昏厥過去。

現在,輪到洪承疇了。

皇帝在京師設壇祭奠洪承疇,并且弄得天下人盡皆知的原因,并非是為了紀念洪承疇,而是在逼迫洪承疇為了自己的千古身后名即刻自殺!

當多爾袞嗤笑著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洪承疇,瞅著他蒼白的面孔有說不出的得意之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洪承疇心喪若死。

多爾袞嘲諷的瞅著洪承疇的臉道:“你真的會死?”

洪承疇大吼一聲道:“不死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