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瘦峭挺拔的多爾袞相比,黃臺吉就顯得癡肥一些。
他低頭看看流淌到衣襟上的鼻血,再看看多爾袞道:“喊薩滿過來。”
多爾袞瞅著兄長低聲道:“喊漢人大夫來處理吧?”
黃臺吉用手捏住鼻子,想要說話,鼻血卻已經進入了口中,不得不怒視多爾袞一眼。
多爾袞微微欠身,就連忙離開了,不一會就帶來了一個頭插羽毛戴著面具的薩滿。
場地很快就被那些泥雕木塑一般的侍衛們用青色布幔給圍起來了,薩滿在點燃了一小撮毛發之后就開始搖著鈴鐺圍著黃臺吉轉圈圈。
多鐸先是側耳傾聽一陣,就對親哥哥多爾袞道:“他真的信薩滿可以治好他流鼻血的毛病?”
多爾袞皺眉道:“漢人大夫也不能,既然如此,為何不選擇相信薩滿呢?”
多鐸奇怪的看看自己的親哥哥,然后冷笑道:“為了讓老林子里的野人死心塌地,他連自己都不放過。”
“住口!”
多爾袞低聲呵斥了多鐸一聲,將他推到僻靜無人處道:“他是我們的皇帝,也是我們的兄長,他這么做都是為了我大清,你下一次,要是在對他無禮,我會狠狠地懲罰你。”
“他褫奪了我們的軍權!”
“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擊殺洪承疇!”
“他來了,就能擊殺洪承疇嗎?”
多爾袞抬頭瞅瞅對面高大的松山堡點點頭道:“可以!”
“可以?這怎么可能,這些天他圍攻松山堡沒有寸進,孔友德手中的漢軍旗快要死光了,圍攻杏山的費揚古也沒有從曹變蛟手中討到好處。”
多爾袞看著自己愚蠢的親弟弟低聲道:“做好準備,洪承疇要逃了,你一定要把洪承疇手中的重炮全部留下來,我想,他逃跑的時候不會帶這些東西。”
兄弟兩說了一陣子話,薩滿從鼻腔里哼出來的奇怪聲響就漸漸停止了。
胖大的黃臺吉從布幔中走出來,在侍者捧著的銅盆里洗了手,就對侍立在不遠處的孔友德道:“這一次派蒙古勇士沖城。”
孔友德單膝跪倒答應之后,就把一面藍色的軍旗交給了科爾沁的達魯巴。
雖然他覺得很奇怪,用蒙古騎兵攻城這是不明智的,可是,他不敢詢問。
同樣的達魯巴也很奇怪,他同樣沒有多說一句話,卻聽站在一邊的多爾袞道:“填平橫溝!”
達魯巴這才醒悟過來,感激的看了多爾袞一眼,就帶著人去準備了。
黃臺吉看著多爾袞道:“你是我們兄弟中最聰明的一個,也是最識時務的一個,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們的想法是相通的。
現在,我把兩白旗重新交給你們,多爾袞,現在不是爭權奪利的時候,大清已經到了很危險的邊緣,如果我們此戰還不能擊敗洪承疇,拿下山海關,我們只有回到老林子當野人這唯一的一條路了。”
多爾袞單膝跪倒鄭重的道:“我明白。”
黃臺吉嘆口氣道:“既然你明白,這一次就不要保存實力了。”
說完話,就離開了戰場。
重新拿回兵權的多爾袞臉上并沒有多少喜色,面對圍攏過來的兩白旗諸將也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瞅著蒙古騎兵們抱著皮兜子縱馬向松山城狂奔。
松山堡其實算不得高大,不過,因為地勢的緣故,顯得有些高不可攀,這種坡度對矮小的蒙古馬來說,并未造成什么阻礙,當馬頭才出現在火炮射程之內,松山堡上的火炮就開始轟響。
不斷地有蒙古騎兵被炮彈砸的四分五裂,很多的蒙古馬也變成一堆碎肉倒在沖鋒的路途上,不過,依舊有騎兵冒著火槍,箭矢的威脅將皮兜子里的土倒進深深地壕溝。
戰斗從一開始進進入了白熱化……
就在這個時候,多爾袞卻將自己的指揮權交給了多鐸,自己來到了一個不大的山谷。
夏成德在這里已經等候很長時間了,見多爾袞親自來了,眼睛有些發亮,匆匆的上前道:“王爺,我什么時候回松山堡?
末將還以為王爺已經把我忘記了。”
多爾袞親熱的拉住夏成德的手道:“多年來,不論局面多么糟糕,我從未啟用你,不是遺忘了你,而是你的地位太重要。
即便是在錦州,我兩白旗損失慘重,我也沒有舍得動用你,現在好了,到了你立功的時候了。”
夏成德激動地道:“末將原以為王爺死戰!”
多爾袞笑著搖頭道:“不用你死戰,你此次要做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是留下洪承疇,一件是留下松山堡的火炮。”
夏成德笑道:“松山堡有兩成的人是我們的人,只要出其不意,達成王爺所求不難。”
多爾袞大笑道:“好好,只要你做到了,我將不吝封賞,你想要寧遠周圍的土地,我給你,你想要寧遠城里的漢人為你的奴隸,我也可以給你,只要你做到了我說的事情,你的所求我都會滿足。”
夏成德單膝跪下大聲道:“定不辜負王爺。”
多爾袞將夏成德攙扶起來,拍著他的手道:“今晚,我會留下一個空檔,讓你回松山堡,小心了,洪承疇并非泛泛之輩。”
夏成德有些得意的道:“不勞王爺費心,我們有進入松山堡的法子。”
多爾袞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瞅著夏成德道:“地道?”
夏成德見多爾袞色變,連忙道:“是一條峽谷,末將也是最近才發現,從這個峽谷里可以勉強通行,不過,只限于人,馬匹不能通行。”
多爾袞略微思忖一下,便對自己的親隨道:“隨夏將軍走一遭。”
不等親隨答應,夏成德就急忙道:“這就走,等到天黑就不好走了。”
就在多爾袞焦急的等待夏成德消息的時候,洪承疇同樣在焦急的等待夏成德。
盡管洪承疇相信,王樸不會干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不過,他還明白,這些該死的將門習慣玩弄兩邊下注,他們早就不是純粹的軍人了。
就算王樸不會出賣大明,但是,很難說他不會暗中使絆子。
松山堡前邊的橫溝,經過蒙古騎兵半日的努力之后,橫溝終于被填平了百步。
雖然戰死的蒙古騎兵極多,但是,建奴好像對此并不在意。
吳三桂見橫溝有損,兩次提出要出城與蒙古騎兵交戰,阻止他們填平壕溝,洪承疇都沒有答應,只是下令用猛烈的炮火,密集的槍彈,羽箭擊殺蒙古人。
瞅著倒伏在城下的蒙古人尸體,洪承疇對吳三桂道:“你知道嗎?大明跟建奴作戰的目的本就不該著眼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上。
如果一座城能換一千個建奴的性命,我會毫不猶豫的作出交換。
從松山堡到山海關,我們共有這樣的堡壘不下一百座,所以,我們換的起!”
吳三桂皺眉道:“從目前的態勢來看,建奴恐怕不會給我們突圍的機會。”
洪承疇大笑道:“放心,他們一定會給我們突圍的機會。”
吳三桂道:“為何?”
洪承疇笑道:“相比留下我們,他們更想留下這里的火炮。”
吳三桂嘆口氣道:“我們居然沒有這些火炮重要。”
洪承疇看著吳三桂笑道:“你統領的關寧鐵騎雖然精銳,但是,這些精銳已經注定要慢慢脫離戰場了,以后的戰爭,將是鋼鐵跟火的天下。
長伯,這世界已經變了。”
吳三桂長吸一口氣道:“因為藍田云昭?”
洪承疇點點頭道:“他改變了我們作戰的方式。”
吳三桂忍不住朝西方看過去,低聲道:“我關寧鐵騎不服。”
洪承疇笑道:“你也是少年英杰,自然是有些傲氣的,不過,我希望你在面對云昭的時候,拿出你所有的智慧跟勇氣來。
很多時候,當我們以為自己強大無匹的時候,在云昭看來,我們的強大不過是在沙灘上堆砌的城堡,被海水輕輕一推,就倒了。”
吳三桂狐疑的道:“督帥為何如此推崇此人,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洪承疇嘆息一聲道:“等你遇見此人之后,再說這樣的話吧!”
吳三桂微微閉上眼睛道:“渴欲一見。”
洪承疇笑而不答,繼續瞅著蒙古騎兵往城下投土堆城。
攻城的時候,其實是沒有多少計謀可供使用的,不論是攻城一方,還是守城的一方都是如此。
泱泱中華幾千年來,這樣的戰事曾經發生過數萬次,使得大家在面對這種戰爭的時候都明白該怎么做。
此時便是如此。
在洪承疇沒有露出破綻之前,黃臺吉想要攻破松山堡,唯一的選擇就是拿人命去填。
或許,只有等這座城池吃飽了血肉之后,才會被攻破。
或許,永遠也吃不飽,永遠都無法攻破。
誰知道呢。
總之,戰事還在繼續,從戰場上的態勢來看,對雙方都極為公平。
傍晚的時候,多爾袞組織了一次攻城戰,這一次,他出動了正白旗的旗丁,這些身著鐵甲的猛士扛著梯子進行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
這場進攻最終在楊國柱,吳三桂的努力之下,打退了正白旗的旗丁。
眼看著建州人慢慢的退下去了,洪承疇看一眼天邊的晚霞,對吳三桂,楊國柱道:“開始做準備吧,我們離開松山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