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萍一個人走到街道上的時候,天色已晚。
傍晚才是南京城最熱鬧的時候,無數的攤販這時候都會挑著擔子來到街邊,制作一些吃食叫賣。
行人很多,不過,女子很少,這個時候還能在街上走動的女子,如果不是小販,就是一些青樓女子。
何操,張彪二人就坐在一處賣鴨子的小攤上。
大明太祖皇帝喜歡吃鴨子,然后,御廚們就研究出來了烤鴨這種菜式。
南京人吃烤鴨﹐講究皮酥肉嫩﹐肥而不膩,所以南京烤鴨皮脆肉嫩,沒有其它地區的烤鴨肥膩。
但是真正的行家﹐卻十分挑剔店里奉送的那一兜紅鹵。
店里鴨子烤得好不好﹐大抵看看賣相便可以揣測出來﹐但老鹵對不對味﹐卻非得口舌親嘗方知。
南京人口味偏酸甜,鮮咸適度。
調制這樣的味汁﹐功夫不比烤鴨差。明爐烤鴨﹐鴨腔子里面必得灌水。外烤內煮﹐一旦鴨肉熟了﹐這一包汁水也鮮透。
趁熱把酒釀蜜鹵倒進湯汁﹐澆上糖色﹑米醋﹑精鹽﹐考究起來加一滴醬油都不算本事﹐端出去的紅湯老鹵才叫地道。
這樣的烤鴨一般會出現在大的食肆店鋪,或者大富之家。
一般人吃烤鴨,就只好去現烤現賣的鴨子鋪﹐這樣的店鋪一般得拐進巷子深處才能找到。
泥土做成的烤爐﹐爐內燜著木炭﹐爐壁掛一圈湖熟肥鴨,客人來了隨吃隨取,自然方便不少。
何操,張彪已經在這里坐了有一陣子了,兩個人都沒有多余的話,對于昨夜發生的事情,他們到現在都是一頭霧水,只記得自己兩人從畫舫上下來,找不到馬車,便暈陶陶的在夜晚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走到一個暖和的地方就準備歇息片刻,醒來之后,就成了那般模樣。
對于殺人這種事情,他們兩人不太在意,讓他們覺得郁悶的是,自己兩人為什么會因為兩個鄉間蠢婦就獸性大發,這是他們一直都想不通的事情。
難道說喝醉酒的人真的就色膽包天不成?
兩人不斷地喝著悶酒,面前的鴨子卻一口沒動。
周國萍穿過幽深的小巷來到這處鴨子鋪的時候,何操,張彪齊齊的抬頭瞅著周國萍,不得不說,在昏暗的油燈下,周國萍曼妙的身段確實引人遐思。
張彪捂著缺少了三顆牙的嘴巴對何操道“這般女子引發我們兄弟獸性,我是信的,上甲里那兩個蠢婦,斷然沒有這個可能。”
何操道“我們兄弟會不會是被奸人所害?”
張彪連連點頭,兩個人馬上開始搜索枯腸,尋找跟自己有仇的人物。
“店家,半只鴨子一角酒。”
周國萍軟糯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兩人立刻就忘記了找仇人的事情,一起瞅著周國萍撩起長裙,將渾圓的臀部放在小凳上。
店家見慣了這樣的女子,不以為意,在這秦淮河邊上,多得是借酒消愁的美人兒。
由于只有這三位客人,店家很快就端來了切好的鴨子跟酒,還奉送了一盤鹽水菱角,以為這個美人兒想做另外兩位客人的生意,特意將菜式放在同一張桌子上。
南京人做生意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美人兒既然照顧了他的生意,他自然也要幫一把人家的生意。
周國萍默不作聲,低頭吃著鴨子喝著酒,不用言說,全身就蘊滿了悲傷的氣息。
“美人兒,今天可不成,你沒見我們兄弟兩個傷的這么重?不過,你的這頓飯我們兄弟請了。”
周國萍不假辭色,依舊慢慢的吃著自己的食物,待到鴨子吃完了,就瞅著幾乎把身子都要靠在她身上的張彪耳語道“王汝大死了全家,你為什么不死?”
張彪吃了一驚,想要起身,一根銳利的竹筷已經刺進了他的太陽穴,與此同時,周國萍屁股底下小巧而沉重的棗木凳子已經咔嚓一聲砸在何操的腦袋上,兩個壯漢麻袋一般倒在地上,周國萍端起剩下的半角酒一飲而盡,然后在桌子上放下半兩銀子,對驚恐的店家道“他們殺了王汝大一家,今天是來為他們復仇的。你盡管報官就是了。”
周國萍走了好久,店家依舊在愣神,剛才還有吃有喝的,兩個大活人,頃刻之間就變成了兩具尸體,一個被筷子刺穿了腦袋,另一個被人家用凳子砸的腦漿子都流出來了。
做完這些事情之后,周國萍特意在另外一家烤鴨攤子上給趙秀琴賣了一只鴨子,大家閨秀一般都秉承過午不食的規矩,玉山書院里這群自認為大家閨秀的女子呢,沒有夜宵會死!
衙役們敲著鑼從她身邊匆匆跑過,一邊跑,一邊喊著“殺人了,殺人了,抓女賊啊!”
周國萍施施然的穿過小巷,滌塵閣醫館近在眼前。
這個醫館的名字是趙秀琴自己取的,意思是疾病一旦到了醫館,就是人身上的塵土而已,而她就是那個撣掉塵土的高人。
角門沒有關,左邊的房屋里還透著燈光,周國萍微微一笑,就關好門,路過趙秀琴窗前,輕輕地將荷葉包裹好的烤鴨放在窗前。
不用通知她,她能準確地知道食物在哪里。
才回到房間,就聽見趙秀琴開窗戶的聲響,也聽到了她發出的驚喜歡呼,周國萍洗漱完畢,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心頭一片安寧。
這就是玉山書院養成的工作效率,一切都按照大家商議好的計劃進行,辦事的時候就沒有不順利的,就像這次刺殺何操,張彪,表面上看起來只有她一個人,實際上,在她周圍一定還有人跟著,對于這一點,周國萍非常的肯定,心里不會有任何驚慌的感覺。
殺張彪,何操的目的就在把王汝大一家被殺的消息通知史可法!
這才是正規途徑。
在南京城中殺人,自然有府衙六房中的刑房來處理此事,刑房主事就是陳子龍,所以,半個時辰之后,陳子龍就看到了何操,張彪的尸體。
在仔細詢問烤鴨攤老板之后,陳子龍就敏銳的發現,何操,張彪的死因恐怕另有原因。
女賊是報復殺人,只要找到她在為誰報復,就能找到這個女賊是什么人。
而何操是上元縣人,張彪是江寧縣人,
然后,陳子龍就去了上元縣,詢問上元縣令,詢問何操的狀況,問清楚之后,就會再去江寧縣詢問關于張彪的事情。
由此,事情便走向了他該走的道路,剩余的事情,不過是順水推舟便是了。
“李洪基邀約縣尊在山陽道會面。”
楊雄捧著一本文書在云昭身邊道。
“不見!”
云昭言簡意賅。
“李洪基此次邀約天下豪雄,齊聚襄陽,工商大事,志向不小。”
“我們是官府,不是盜賊。”
云昭依舊拒絕,此時此刻跟李洪基混在一起,只會讓皇帝把他當做重點來對待,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云昭打定了主意,要等到李洪基把天下橫掃一遍之后再出手的。
“李洪基還警告天下群雄,如果此次不參與會盟,以后就不要以兄弟相稱了。”
“他這是驕傲自大,注定了會失敗的。”
“縣尊,李洪基對我們的最低要求是派出我們的二當家參與會盟,商量刮分天下大計。”
云昭瞅瞅楊雄道“在我們家好像我就是二當家,大當家是我娘!”
“秘書監,與政務司商議之后認為,云虎去參與會盟很合適。”
“滾,這是要把虎叔交給李洪基當人質,不去,我們不是盜匪,不參與,他如果膽敢進犯,就別怪我們撕毀以前互不干涉的盟約,全力對付他。”
“既然縣尊一口回絕,我們會商量出一個合適的文書轉告李洪基,不至于讓他鋌而走險。”
“沒用的,關中,現在就是一塊橫在他們心頭的巨石,在沒有拿下關中之前,他們不敢貿然東進,這一次的會盟與其說是召集天下群雄,不如說主客就是你家縣尊我。
回信告訴李洪基,離我關中遠遠地,勿謂言之不預也。”
來玉山辦事的徐五想目睹了云昭的作為之后,嘆口氣道“縣尊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呢?”
云昭瞅了徐五想一眼道“立場,立場很重要,站穩了腳跟就不要移動。”
徐五想笑道“我們跟皇帝一個立場?”
云昭道“你跟我是一個立場,至于跟不跟皇帝一個立場,要看皇帝改不改變立場了。”
徐五想道“我們此次大規模向寧夏鎮遷徙人口,天下震動,不僅僅是皇帝心急如焚,就連李洪基也對我們的行為大為不滿,不知縣尊如何對待此事?”
云昭瞅一眼徐五想道“你準備怎么辦?”
徐五想道“如果縣尊擔心我們的人去了李洪基那里會成為人質,不如就讓我這個無名小卒去好了,在皇帝跟李洪基之間,我們總要選擇親近一頭的。”
云昭笑了,拍拍徐五想的肩膀道“我藍田縣就沒有什么無名小卒,此事作罷,不得再提,藍田縣就在這里也不曾亂跑,我就要看他們能耐我何!
徐五想,既然我們已經坐大了,就該有坐大的自覺,坐大的擔當,沒有這個自覺,怎么當首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