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去了鳳凰山。
這件事云昭知道的有些晚,商南,洛南的四大賊寇有沒有離開老巢,云昭到現在還不清楚。
不過呢,云氏的盜賊密探已經派出去兩百里了,不論是秦嶺山里,還是平原山口,如果那些賊寇們不走大路,總歸會從某一個峪口里鉆出來。
不過,大部隊走山路這基本上沒有可能,秦嶺山里的道路絕對不是供大部隊走的路,如果那樣做的話,摔死的人一定會比作戰死掉的人多。
云福帶走的三千五百人中,只有五百戰兵,其余人手都是背著麻袋的流民,他們的基本上沒有武器,最多裝備了一些木叉,竹矛一類的東西。
五百人的戰具,分攤到三千五百人身上就不算什么了,渭北高原上的漢子對于山路并不陌生,只是,這一次進山的時間長,路途遠,這是唯一需要擔心的地方。
云昭不擔心土匪們在山里的存活能力,這是他們的本能,也是他們必備的職業技能。
真正的戰場云昭到現在都沒有見過,云福,云猛一致認為,讓他太早接觸戰爭沒有什么好處。
但凡是殺戮場出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對勁。
軍隊上出來的如此,強盜窩里的出來的也是如此。
云猛甚至認為他們幾兄弟之所以生不出兒子來就跟殺戮過多有關,而殺戮最重的云福直到現在還孤寡一人,就很說明問題了。
云氏不能絕了子嗣,因此,云昭能不上戰場就不要上戰場。
對此,云娘持絕對支持態度。
二月初二,龍抬頭。
“龍”是指二十八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星象,每到仲春卯月之初,“龍角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故稱“龍抬頭”。
關中的龍抬頭之后,萬物將冒地而出,為生發之大象,代表著生機茂發。
河溝里的寒冰已經開始融化,融化的雪山水開始淙淙的流淌,慢慢的流進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塘。
事情沒有如云昭預料的那樣好,也沒有云昭預料的那樣壞。
溪水不大也不小……
云昭在碾子村的水塘邊上待了很久,一直等到溪水將這座塘堰灌滿之后,水溢出塘堰的出水口,向下一個叫做河灣頂的村落流淌而去。
天空依舊響晴響晴的,一絲云彩都看不見,空氣也干巴巴的寒冷,感受不到水汽。
云昭回首四顧,覺得自己身處的這片平原更像是一塊被人擰干了然后丟在大地上的抹布。
“快下雨啊……”
云昭哆嗦著腿,在低聲哀求。
不論是塘堰,還是水庫想要發揮作用里面就必須有水。
地氣沒有變熱,不知誰家孩童的紙鳶都飛不起來,被孩子拖著跌跌撞撞的在低空滑行。
“快下雨啊……”
錢少少攥緊了拳頭,學云昭的樣子哀告。
云昭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眼瞅著沙土從指縫中流淌出去,就背著手跳上馬車,錢少少上來之后,云豹就揮動馬鞭,馬車迅速的向云氏莊子奔去。
云氏莊子里的水塘已經蓄滿了水,幽藍色的水面上還浮著一些薄冰,家里的兩只大鵝愉快的在水里嬉戲。
向陽的墻根處已經隱約能看見一些淡黃色的青草頂芽,云昭抓住草尖扯了一下青草,一截帶著白色的桿子就被他抽了出來。
青草扎根很深……
玉山常年圍在腰間的那條云帶不見了,整座大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且熠熠生輝。
面目黧黑蓬頭垢面的婦人,破衣爛衫目光呆滯的孩子,憂心忡忡的鄉民,再加上這半截該死的野草,云昭喉嚨里發出低低的類似野獸咆哮一般的低音。
糧食只能堅持到六月份,這是云昭以及藍田縣所有富戶,上戶,中戶以及縣中宿老的統一認知。
如果今年春播不能如期進行,藍田縣就會出大問題。
全縣一萬兩千多戶將近五萬人,還能熬過這個荒年的人不超過六千。
如果再加上散落在藍田縣的流民,這個縣就有足足十萬人以上。
錢多多見云昭跟錢少少回來了,就端來了兩個糜子饃饃,饃饃的模樣很好看,金黃,金黃的。
給云昭塞了一個,又給弟弟塞了一個。
熱騰騰的糜子饃饃里夾了一些豬油,還撒了一點細鹽,吃起來味道很好。
就是云昭沒什么胃口,吃了兩口就遞給了早就吃完自己那份的錢少少。
“要是春日里不下雨,我們就跑吧!”
錢多多小聲的給云昭出主意。
“跑哪里去?最占地理優勢的藍田縣都這樣了,你指望別處會更好?”
“你不是強盜嗎?我們出去搶劫去,陜西沒有好地方我們就去揚州,你知道啊,揚州那地方有錢人最多,只要搶到一戶鹽商就有吃飯的錢了。”
云昭漠然的看了錢多多一眼道:“足夠十幾萬人吃飽?”
錢多多不解的道:“我們管那么多做什么?”
云昭轉過頭低聲道:“我總覺得這些災民,這些百姓就是我的孽債,上輩子沒有還完,讓我這一生繼續還。”
“他們不關你的事!”錢多多聲音有些高。
云昭笑著抓住錢多多的手道:“如果春天不下雨,我就給你跟你弟弟一些銀子,你們去揚州,過自己的好日子去吧,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你呢?”
“我生于斯長于斯,就留在這里,我想看看老天爺到底能把這里的百姓懲罰到什么程度。
這賊老天要是有種,他就永遠別下雨!”
錢多多驚恐的捂住云昭的嘴巴低聲道:“別罵,別罵,你罵了它,它就會懷恨于心,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云昭點點頭抽身離開了房間,再一次仰頭看著天空不言不語,站立了好久。
睡到半夜的時候,云昭被錢少少從床上拽起來,素來有起床氣的云昭才要發怒,就看見錢少少一把推開了窗戶。
不知何時,黝黑的天空中開始飄雪……
“這狗日的老天,總算是給了老子半分薄面,沒下雨,卻下起了雪,希望這場雪能夠多下一點,下的時間長一點。”
“大娘子在傍晚的時候擺上了供桌,敬獻了月神,結果,到了三更時分天陰了,不長時間就下了雪,你看,地面都下白了。
少爺,供桌還在,你要不要再拜拜?”
云昭搖頭道:“算了,我白日里才罵了老天,剛才也腹誹了人家,現在再去拜神,會被神仙笑話的。”
一股冷風從窗戶里灌進來,云昭打了一個寒顫,立刻鉆進被子,急忙讓錢少少這個混蛋關上窗戶。
既然下雪了,心里也就安定了一些,正好睡覺,緩解一下這些天來的勞累。
八歲的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休息不好會損傷腦子跟身體發育的。
直到中午云昭才算是真正睡醒了,伸了一個懶腰之后,就聽見院子里有女子的嬉笑打鬧的聲音。
穿好衣裳推開窗戶,正好看見錢多多在漫天大雪中帶著云昭一干姐妹們在前院堆雪人。
錢多多的俏臉紅撲撲的,笑聲也好聽,看得人很想把她按在雪地里蹂躪一頓。
不過,衡量一下自己這具矮胖的身體,云昭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畢竟,他這時候打不過手長腿長的錢多多。
云豹的眉頭緊鎖。
全云氏只有他一個人不開心,連云娘給他特意準備的雞湯都沒有多少心思喝。
云昭從碗里撈出一塊雞肉一邊啃一邊問。
“豹子叔,下雪了是好事,您怎么不高興?”
云豹放下手里的雞湯碗,指著秦嶺道:“你有三千五百個手下正在秦嶺里跋涉,一場大雪足矣將他們全部埋掉,你就不擔心他們?”
云昭搖頭道:“不擔心!”
“為何?”
“按照他們的腳程計算,至少在兩天前,他們已經到了金絲峽!”
“可是鳳凰山還沒有傳來有戰事的消息。”
“已經開始了!”
“你怎么知道?”
“洪承疇全軍只有一月軍糧,現在一個月都過去了,他沒有找我要軍糧,也沒有傳來軍兵劫掠四方的消息,這說明,洪承疇手里還有軍糧。
他的軍糧從哪里來?
我覺得他已經擊潰了商南,洛南的巨寇,且收獲頗豐,在我們焦頭爛額的時候,他說不定正坐在黑水鎮天王的大寨里喝酒吃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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