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化龍篇

第六一二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茫茫虛空,朦朧混沌。

這老者身形虛幻,他具有鑄鼎的玄妙氣息,但是氣息十分微弱。

這僅是一尊鑄鼎真仙的殘存執念。

莊冥出手迫他蘇醒,只在三言兩語之間,便已推測出不少方向。

“老夫傳下功法,奈何后人不濟,無有鑄鼎仙神,你雖稍弱半籌,但也觸及這一線,勉強也算有了資格。”

老者停頓了下,說道:“先前你能一眼便看穿老夫真身已然隕落,僅是執念而已,眼力可謂極高,不但本領超出了真玄九印應有的界限,見識也不一般,看你如此平淡的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仙神之念的存在。”

莊冥背負雙手,點頭說道:“確實不是初次得見。”

老者輕嘆了一聲,說道:“著實不是尋常之輩,雖非老夫功法傳承的后人,但你似乎已經是老夫目前唯一能夠選擇的人了。”

莊冥靜靜看著老者,忽然笑道:“但我為何要讓前輩來選擇?”

頃刻之間,氣氛周邊。

整個混沌虛空,盡是一片凝滯。

老者目光倏忽一凝,看著莊冥的目光,漸漸冰冷。

而在身后不遠處,紫煙觀主更是露出無比錯愕之色。

眼前這是古老的仙神,無比強大的存在,盡管只是一縷執念,但依然是仙神的執念。

這個莊冥,未足仙神層次,能獲仙神賦予使命,乃是畢生之榮耀,怎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絕?

混沌虛空,沉寂許久。

仙神的氣息,隱約變得強盛。

但莊冥依然神色平靜。

“前輩何須如此作態?”

莊冥平靜說道:“換作尋常的真玄九印,在仙神之威下,自然心生敬畏,不敢有半點違逆,但我可不是尋常的真玄九印。真要論起來,前輩生前是鑄鼎的仙神,修為鼎盛萬分,論起斗法,必能勝我,可是單要憑借氣勢威嚴,你生前都未必壓得住我,何況只是一縷執念?”

他乃是真龍之身。

論起龍威,強如天威。

這是純血真龍的天賦神通之一。

以莊冥千丈龍身的修為,所綻放出來的龍威,便足能鎮壓得住巔峰真玄,不亞于鑄鼎真仙的氣勢,正是因此,在山海界時,單憑龍威外放,他便將一座山脈,化作了外界巔峰真玄都不敢踏足的禁地。

“你當真不愿接老夫授予你的使命?”老者未有料到這個回應,默然半晌,才出聲說來,語氣冰冷。

“前輩既然沒有斬殺于我的本領,也就無法強迫我接下此事,那么,接與不接,只在我自身,全憑自愿。”莊冥輕拍衣擺,淡然說道:“前輩想要讓我接下你生前未竟之事,總該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

“事關諸天萬界,涉及無窮天地之間的仙凡生靈。”老者沉聲說道:“此事一旦成劫,萬界皆要動蕩,但凡我輩修行之人,得知這等隱秘,理應心懷天下,便是拼得身死道消,你也須得接下!”

“真是好大的責任!”莊冥感嘆道:“天地之間,常有故事,而往往許多故事當中,會有這樣的說法,例如某一個年輕修行者,遇到了即將隕落或者已經隕落的老者,在老者身上或許得到了機緣也或許根本沒有得到機緣,但是從當中卻獲悉了極為驚人的隱秘,而這隱秘往往是關乎天下蒼生,那么得知了此事的年輕人,便會理所應當地肩負起拯救天下蒼生的使命,他不會拒絕,也不會有人認為他會拒絕,但是從此,他便要不惜拼上性命,拼上自身所擁有的一切,去毀壞這些陰謀,去完成此事,而最后身死道消,往往也是籍籍無名,作個無名英雄。可是,我今日便不免疑惑,為何這年輕人不能獨善其身呢?”

“年輕人,你修行也近乎達到了仙神的境界,應當知曉,我輩中人,忠于蒼天,心懷蒼生,無論是為了忠誠還是為了善念,都不該如此狹隘。”老者嘆息道。

“舍生忘死,肩負拯救蒼生職責,才不算狹隘嗎?”莊冥笑了聲,說道:“在我眼中,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之大事,能具有常人所不能具有之大善,才顯得偉大,而顯得可敬……但因為常人無法做到,因此這樣可敬的偉大之人,便極為稀少。”

“你現在就有機會,成為這樣的人。”老者正色說道。

“我敬佩這樣的人,但我注定不是這樣的人。”莊冥笑了一聲,心中想起了三師兄唐天影的一句話,聚圣山已經出了這樣一個偉大的人,那么經受各宗圍攻的聚圣山余下弟子,便不必再成為這樣的人了。

“視眾生為無物,以生死為尋常,如此重大職責,你視若無睹,如此狹隘,幾近入魔了。”老者嘆息道。

“大劫非我而起,生死非我所定,為何不愿赴死,選擇袖手旁觀,便是入魔?”莊冥平淡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為天地之道理,我此舉按天道行事,即是魔道?那么前輩認為,這諸天萬界,善惡無常,也是魔界?”

“你究竟想說什么?”老者語氣低沉,隱有不滿之色。

“以往我總疑惑,這什么好處都沒有得到的年輕人,為何不能拒絕?現在看來,我如今便也成為了那個故事中的年輕修行人……”莊冥感嘆道:“沒有得到任何利益的我,應當接受這一切,而成為故事中的無名英雄,卻沒有資格拒絕這一切,否則的話,便是沒有心懷蒼生的偉大心胸,便算是窮兇極惡的魔頭?”

“你想要什么?”老者忽然悟到了什么,語氣沉重,聲音提高了三分,隱有怒意。

“你能給我什么?”莊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枉說了這么多,眼前這尊沉眠多年的仙神,終于明白了世間真正的道理。

“……”老者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自己能給予對方什么。

“前輩生前是鑄鼎的仙神,隕落之后仍念念不忘,而形成執念,借助石碑而存留至今,足見此事不小。”莊冥語氣微沉,緩緩說道:“如若我猜測不錯,就連前輩本身,都是因此事而亡?”

“不錯。”老者微微點頭,沒有否認。

“鑄鼎真仙,亦為之隕落,而你將此事,交與我手?”莊冥輕笑一聲,說道:“前輩此舉,莫不是準備以另類的方式,來殺死我么?”

“閑話少說,你不是怕死,無非只是想要多討些好處。”老者語氣沉凝,道:“你想從老夫身上,得到什么?”

“這怎么會是閑話?這受你傳承的紫煙觀,其中后輩弟子自然不敢違背你這位真正的祖師,而且受你恩德,被你仙神之威所懾,理應該去完成你生前未竟之事。”莊冥平靜說道:“但是前輩須得知曉,我可不是你的后輩弟子,我甚至不曾在你身上,得獲過什么寶貝,所以……”

“老夫會傳你諸般秘法。”老者沉聲說道。

“已經傳給紫煙觀的,便不必了。”莊冥語氣如常,緩緩說道:“關于前輩傳于紫煙觀的,我會從紫煙觀中搜出來,眼下我要的是紫煙觀并沒有得到的傳承,關于前輩所有的傳承!”

“好!”

老者這般說來,看向遠處的紫煙觀主,神色隱有復雜之意。

在他心中,這個年輕人并不是自身的道統后人,雖然可以托付大事,但未必要托付一切。

關于他所有的一切傳承,他的本意是將大事托付給這年輕之后,將這年輕人驅出這片虛空之外,在將自身的一切傳承以及留下的諸般隱秘,都盡數交給不遠處那個得獲傳承,但才修至真玄八印的廢物。

只是他未有料到,這個看似溫和仁善的年輕人,竟然是如此冷酷的心性,在拯救萬界蒼生的重大責任之下,在這等大事的壓力之下,竟然只惦記著他的那些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