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趕過來的人更多了。
幾百雙眼睛清清楚楚看見宴會廳里一片混亂,那些喝醉的男人追逐著女人,他們口鼻里噴吐著臭味和酒氣。場面已經失控,到處都是摔碎的土陶碗盞,吃了一半的肉餅扔在墻角,烤肉從架子上掉進火塘,表面全是灰。男人們已不再對食物和酒感興趣,荷爾蒙在他們體內涌動,現在迫切需要尋找發泄目標。
“救命……救救我!”
更多的女人從屋子里逃出來。
他們畢竟喝醉了,軟綿綿的手腳沒了力氣,何況這些女人身強力壯,不比男人差太多。
怒火像風一樣被瞬間點燃。
“青龍寨的這幫混蛋太欺負人。”
“百人首又怎么樣?那是我們寨子的女人。還有阿玫,她已經和阿平結婚了。”
“先把他們拉開,有什么等頭領來了再說。”
亂哄哄的叫嚷聲中,一個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的男人快步沖到昌茂面前。他眼窩深陷,粗糙的皮膚一看就是常年勞作。身上穿著無袖皮袍,后腰上佩著一把短刀,木頭刀鞘看上去很簡單,表面用藤繩捆綁,做工很是精細,應該在這上面花了不少時間。
“阿玫!”他一個跨步攔在昌茂面前,發出獅子般的怒吼:“把我老婆放了,否則我就宰了你!”
兇狠的怒意使昌茂瞬間酒醒了一半。他使勁兒甩了甩頭,看到更多的人從遠處跑來,他們把自己圍成一個圈,更多的人沖進身后的宴會廳,具體什么情況不知道,但只要想想就知道事情沒有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
昌茂有些心虛地想放下阿玫,這件事到此為止。可心底的狂傲吞沒了冷靜,扛著阿玫那么久,肩膀與脖頸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那股舒服的感覺是如此美妙,這女人身上沒有臭味,甚至隱隱透出一絲特殊的香氣。這在以往青龍寨女人身上是從未有過的,很陌生,對男人充滿了吸引力。
“她現在是我的女人!”昌茂瞬間恢復了兇狠,他估量了一下阿平的身高與實力,覺得自己至少能打個平手:“老子是百人首,你不過是個下三濫的狗雜種。就算她是老婆又怎么樣?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那副熊樣,能睡上這么漂亮的女人算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現在歸我了!滾!馬上給我滾!”
類似的事情,昌茂在青龍寨沒少干。
那時候好啊!良棟只要男人能打能殺就行,女人的事情他從來就是睜只眼閉只眼,從不計較。就算是寨子頭領公開認證過的合法夫妻又怎么樣?只要老子看上了,她男人打不過我,就一樣得乖乖跟著我走。
現在情況有些變化,磐石寨不是青龍寨,可這在昌茂看來其實沒什么兩樣。天浩太年輕了,像他那樣的年輕人在自己面前根本沒有威嚴。是大王砍了良棟的腦袋,跟他有狗屁相干?這不,兩寨合并,他還不是一樣得好吃好喝招待我。哼……想要控制從青龍寨過來的人,還得依靠我們這些管事。
在這里隨便睡幾個女人,也是應該的。
阿平的站姿蓄勢待發,他反手拔出佩刀,刀尖直指著昌茂,連聲怒吼:“青龍寨的狗雜種,我再說一遍,立刻放了我老婆!”
威脅話語迎來了昌茂再一次嘲笑:“滾!”
聽到這個關鍵詞,怒火中燒的阿平徹底失去冷靜,他怒不可遏狂吼著,雙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握在右手的尖刀直接捅向昌茂側腹。
清清楚楚的刺痛感使昌茂身子一歪,左手再也扶不住扛在肩上的阿玫,任由她滾落下去。劇痛隨之引起了恐懼,昌茂張著嘴,雙眼瞪得斗大,他下意識用雙手捂著肚子,發現握住刀柄的那只手硬邦邦的,充滿了可怕的力量。
“敢動我老婆,我宰了你!”
“狗1日1的,死吧!”
“我要割掉你的舌頭!”
暴怒的阿平無理智可言,鋒利尖刀輕而易舉在昌茂腹部開了個洞。拔刀,猛插,再拔刀,繼續猛插……昌茂慘叫著摔倒,阿平卻沒有因此放過他。沖上去,整個人騎在昌茂身上,雙腿用力夾緊他掙扎顫抖的胳膊,刀子一下又一下亂捅,插進口腔,磕飛了半顆牙齒,絞碎舌頭,星星點點的淡粉色軟肉夾雜著鮮紅血水四散飛濺。
憤怒是一把火焰,迅速點燃了更多的人。
從宴會廳里逃出來的女人們放聲哭訴著。她們緊緊捂住被撕開的皮袍,躲到熟悉的男人身后瑟瑟發抖,激起了越來越兇暴的殺意。
混亂與尖叫延續了很久。
身材高大的天狂站在塔樓上,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場混亂。他面皮緊繃,手里握著幾枚硬幣,用手指輕輕摩挲著。
“阿嬌,我給你報仇了。”
殺人,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
可以雇傭:只要價錢合適,很多人愿意出手。
可以命令:只要你占的位置夠高,身份足夠尊貴。
還可以使用計謀,編織陷阱,讓令人厭憎的目標自己走進去。
塔樓內部的空間很寬敞。天浩站在天狂身后五米多遠的位置,看著自己二哥高大強壯的背影,臉上微微露出笑意。
夏天的山里,雨后會長出很多蘑菇。
麥角菌是一種神奇的物質。它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令歐洲研究者感到迷惑,后來發現這種外形與牛角類似的菌類含有致幻成分。
天浩讓人收集了很多,曬干磨成粉。這玩意兒灑在肉餅和烤肉上,只要少許一點,就能產生極好的效果。
整件事是天狂制訂計劃。
收編青龍寨的當天,他就想要殺死昌茂,用斧子砍下他的腦袋。
天浩告訴他:殺人當然沒有問題,但必須殺得有價值。應該找機會對付他,讓青龍寨這些自視甚高的百人首當眾出丑,從而取代他們,真正掌控青龍寨。
磐石寨的規矩與別處不同,男人可以追求這里的女人,但絕對不能用強。
只要對民眾灌輸“她們是我們的女人”這種概念,就會收到不錯的效果。
阿玫在宴會廳外等了很久,直到昌茂出來,她才迎著那個家伙走過去。她當時走路的動作很特別,挺胸抬頭,扭肩扭腰扭屁股,雙腳走在一條直線上,看起來風騷無比,有股特殊的魅力。
天浩用文明時代的模特步法訓練了阿玫一段時間。
遺憾的是沒有高跟鞋,如果有那種神器存在,阿玫可以成為當之無愧的北地蠻族第一美女。
背對天浩的天狂忽然彎下身子,蹲在地上,頭顱深埋在雙膝之間。
天浩輕輕往前走了幾步,聽到天狂發出低沉的嗚咽。
他在哭。
肩膀隨著抽泣微微顫動。
月亮升起來了,照亮了掛在他眉角的淚水。
腳下是一片嘶吼,幾具躺在地面的尸體被刀斧分割,零散破爛。
沒有打擾天狂,天浩以同樣輕微的腳步緩緩走下樓梯。
阿嬌是他的初戀。
可以理解。
一顆顆人頭掛在高桿上,在寒風中變得僵硬。毫無生機的灰色皮膚與白色霜花混雜,死者面目顯得越發猙獰。
昌茂死了。
浩平死了。
所有青龍寨的百人首都死了。
平民百姓殺的,法不責眾。
要怪,就怪他們自己不長眼睛,平時在青龍寨欺男霸女也就罷了,還要把這種惡劣習慣帶來磐石寨。別以為沒人治得了你們,你敢惹,我就敢殺。
死者不能浪費。
天浩用這些尸首舉行了盛大的春神祭祀。
百人首是非常關鍵的位置,只有得到認可的自己人才有資格擔任。
如果浩平聰明些,他應該卸掉這個位置。天浩為他準備了大量財富,足以讓浩平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
……可惜。
失去了頭領和管事,青龍寨的男人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昨天晚上的混亂有擴大跡象,天浩第一時間下令出兵平息。沒必要濫殺,青龍寨這些人現在屬于磐石寨。只要加以時間磨合,他們就會老老實實服從命令。
祭祀開始。
春天來了。
春神對這片土地的確是格外優待。第一場雨下得很透,吸飽了水分的土壤變得蓬松,犁頭輕輕松松就將它們翻起,女人和孩子在笑聲中拋灑麥種,播撒希望。
人多了,耕地面積自然要擴大。磐石寨周邊的荒地面積廣闊,就算目前寨子里的人口數量增加十倍,也有足夠的農田養活他們。
天浩召集所有十人首以上的官員開會。
“與往年不同,今年的規矩改一下,實行包產到戶。”
什么是包產到戶?
這是個誰也沒有聽過的新詞。
解釋起來并不費勁,其實道理大家都懂,也有不少人想過要這樣做,就是沒有膽量當眾提出。
“大王免了我們磐石寨五年的糧稅,但寨子里必須有足夠的存糧。包產到戶,各家各戶自己種多少就吃多少。種得多就收得多,到了秋天無論多少都歸自己。但有一條:地屬于寨子,每家每戶按照實際耕種的面積,上繳百分之三十的寨內公糧。”
天浩實在是不想吃大鍋飯了。去年他就發現寨子里有些人出工不出力。但這種事情缺少衡量標準,無法用法律規矩對其進行懲處。
分,與耕地有關的一切都分出去。
分房子。
分農具。
分皮子分布,確保磐石寨里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生活資料。
他沒打算在短時間內把磐石寨變成全面私有制的天下。拆分范圍僅限于耕地。巨角鹿牧場、漁村、鐵匠鋪這些地方劃分職能更加清晰,產品納入寨子公共管理。簡單來說,肉類、魚類,包括牧場規模擴大后產出的奶制品,都會逐漸成為對村民公開出售的商品。
想吃肉?
方法不外乎兩種:要么自己帶著武器上山狩獵,要么多耕荒地多打糧食進行交換。
這是一種嘗試。
國師與雷牛王做夢也不會想到,當初看在磐石寨一年時間從幾百人暴增至兩千以上人口的份上,給了天浩足夠的權力,卻被他用在這種地方。
公平的集體合作注定了不會走太遠。
寨子頭領不是管家婆,從米面口糧到布匹衣裳什么都要管。可以放出去一部分權力,讓寨子里的人自己管理自己。
天浩在考慮更加重要的問題。
究竟是從原始社會進化到奴隸社會?還是應該直接進化到封建社會?
左所寨的頭領福全上門求見。
按照北地蠻族的規矩,即便是相互敵對的部族,當其中一方頭領提出會見要求的時候,另一方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但有個前提:接受情況下,會面必須光明磊落,諸如“埋伏五十刀斧手,摔杯為號”之類的事情絕對不行。會面僅僅只是會面,可帶隨從兩三個人,談完了就走,誰也不得阻攔。
盡管有些意外,天浩仍然接受了請求。
會客室依舊設在寨子外圍。比起去年,現在這間會客室距離有著同樣功能的老房間直線距離超過兩百米。
福全外貌沒什么變化。他帶著一個年輕隨從,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這個年輕人大部分時間低著頭,有些羞澀,從不插話,默默坐在福全側面旁聽。
“老弟啊!這次我是來求你幫忙的。”
福全的神情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天浩對此并不在意,他微笑著讓人上了熱茶,吩咐侍衛弄來幾條新鮮鱒魚,當著客人的面,剖開魚腹掏去內臟,將魚肉切成小塊,用鐵釬穿好,架在炭火上慢慢烘烤。
磐石寨與左所寨的關系不錯,這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兩串烤魚下肚,福全也變得不那么拘束。他用手背抹了抹,挪動屁股坐到天浩近處,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認真地問:“阿浩,有件事情我得問問你,你可得對我說實話。”
“沒問題。”天浩的笑容甜得有些發膩:“福全大哥你直管問,知道的我一定說。”
“蒙香寨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們牛族人干的?”福全目不轉睛盯著他。
“我不知道。”天浩滿臉都是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