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萬人敵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決斷

姑蘇南,五湖之畔,歷代先王在此都設有類似學宮的機構,只是接受教育的青少年,主要是王室公卿之家。

公子寅少年成名就是從這里開始。

“姑蘇令如何回復?”

春雨時節,從高臺上看五湖,景色很美,那種氤氳朦朧的感覺,很受貴族們的歡迎。

雖然以好戰聞名,但公子寅年齡越大,也越來越喜歡這種更加柔和一點的景致。

峰巒疊翠奇山怪石,那都是青少年時期的向往,看得多了,去得多了,便也覺得無趣。

風乍起,美髯微動,早就過了而立之年的公子寅,外貌形象上,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稟公子,淳于錫一口回絕。”

“唔……”

正坐在闌干前品味佳釀的公子寅微微轉頭,眉頭微皺,似是想起了什么,“此酒甚好,何人所獻?”

“太宰起幼子伯季。”

“伯季……噢,是子季子。”

“正是。”

“聽聞子起逃亡越國?”

“姑蘇內外,是有如此流言。”

問答的雙方,似乎都忘了姑蘇令這回事,片刻,公子寅目光又回到了五湖之上的煙雨朦朧,然后緩緩地站了起來,這時候,才能發現他的身材極為高大,臂膀粗壯有力不說,腳踝處,似乎還有一塊皮革包裹著。

咚、咚、咚……

踩在蒲草編制的地毯上,架空的木質地板,發出了回響聲。

門口,兩個同樣正坐,身上還帶著點水滴的武士,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公子寅。

公子寅的腳步極為沉穩,只是,走動的時候,左右有些晃動,兩條腿似乎并不一樣長,有點跛腳的感覺。

“爾等以為,君父命吾秘密返回姑蘇,所為何事?”

此刻,姑蘇城內外,知道公子寅就在五湖之畔的不在少數,軍方將領們都很興奮。

在他們看來,大王這是有了決斷,準備將大吳社稷傳給公子寅。

以公子寅的做派,只要上臺,王師也好,邊軍也罷,甚至是各縣大夫縣相縣尉,都不用愁沒有軍功。

然而公子寅這里,卻沒有大喜過望的樣子。

“稟公子,私以為……大王是以公子為餌。”

“不錯。”

公子寅點點頭,“誠乃兵法也。”

言罷,他嘆了口氣,拍了拍腳踝裹著皮革的右腿,“只憑這條殘腿,吾豈擔大任?”

如果吳王勾陳是個守成之君,那也就罷了,不會太挑剔。

但吳王勾陳上位以來銳意進取,吳國疆土和人口都是極大增加,甚至快六十歲的時候,隨便提拔一個野人,居然就能威震中原!

這樣的君主,他的繼任者或許不會像他那樣雄才大略,但也不可能是個殘疾。

因為傲慢,因為挑剔,瑕疵在勾陳這樣的君王眼中,就是廢品。

但即便如此,勾陳給予了公子寅極大的照顧,并且幾十年如一日,讓公子寅發揮了他的才能。

外界看來這是一種對儲君的培養,但自己知道自己事情,公子寅很清楚,他的父親重用的,是姬寅的軍事才能,而不是姬寅的公子身份。

“公子!”

見公子寅拍著大腿在那里自嘲,兩個武士頓時雙目圓瞪,齊聲大喝。

“吾知錯。”

抱著酒杯,公子寅很是鄭重地給兩個武士施禮。

武士還禮之后,其中一人正色道:“大王既以公子為餌,必有大計。不過,公子亦當早做決斷!”

“王城之中,已有公子禁足。”

公子寅目光鄭重,他說的是老哥公子丑。公子丑被禁足這個事情,也早就傳了出來,只是公子寅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公子丑從一開始就走歪了路。

羿陽君姬玄的兒子們在算計老子,吳王勾陳的兒子們,同樣也在算計老子。

只是不同的是,姬玄的兒子在國外還能有一份退路,而吳王之子,有什么退路?

事敗則死,甚至都不用事敗,只要一個懷疑,吳王只要認為兒子過界,那就過界。

王族無父子,這個道理,公子寅很清楚,兄弟們也都清楚。

“大王欲傳守成之君,然則大吳稱霸東南,窺視中國,上至大夫,下至野人,皆愿猛進高歌!今有江陰子崛起于沙野,威震逼陽,時人無不驚羨……”

一身布衣的武士沖公子寅長篇大論,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吳國大王固然是想要讓吳國安安穩穩地國都,但是吳國上上下下,卻不想這樣安分守己!

將領們想要功勞,貴族們想要土地,甚至連野人,也想換個身份。

那么,只有君上帶著他們對外發動戰爭,才會有更多的功勞,更多的土地,更多身份。

這是淺顯的道理,誰都看得出來。

公子寅內心嘆了口氣,他算是宿將不假,但是治理國家和治理軍務,那是兩回事,他心知肚明。

他的才能,是好戰;他的性格,是好戰;他的理念,還是好戰。

只有戰,才能讓他一個殘廢受到將領們青睞。

甚至,明知道父親并沒有傳位給他的意思,但他還是自信滿滿,對外表現出一副父王隨時要讓他成為太子的樣子。

幾十年如一日,所有的行為綜合起來,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他騙了自己,也騙了愿意追隨他的人。

真正能夠受他影響的卿大夫,少之又少啊。

手中的佳釀已然見底,公子寅看著情緒高漲的屬下,內心也是相當的高興,只可惜,他們都是低級軍官,面對王都姑蘇,又有什么辦法呢?

“王位……”

念叨了兩個字,公子寅,將手中的酒杯用力一擲,“寅,愿同諸君共富貴!”

“公子!”

兩個布衣武士頓時大喜,連忙道:“公子既已決斷,吾輩愿為公子拋頭顱!”

話音剛落,五湖之上的氤氳頓時由遠及近,越發地濃郁,不多時,竟是蒙蒙細雨變成了淅瀝小雨,又一會兒,小雨變成了大雨。

等到一聲悶雷,竟是驚得五湖之畔一陣蛙鳴。

只這一刻,便是不懂天時的姑蘇國人,也是知道,春雷既至,自然是萬物復蘇。

王宮之中,老邁的吳王勾陳面色淡然,看著大殿之外的風雨,忽道:“伯起已至陳國?”

“已至陳國,略作逗留,便會前往衛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