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大學實驗樓，谷語已經沉沉睡去，她上了三點半的鬧鐘，準備提前半小時起來復習呼叫稿件，艾東出于某種目的，不打算親自發言。

呂晉和艾東守在各自的窗前，同樣昏昏欲睡。

“我說，東哥……”呂晉耷拉著眼皮道，“我感覺不太好……”

“中暑了？”

“不是。”呂晉呆望向窗外，“大半天沒看到小鬼們……我感覺不太好……”

“你不是討厭孩子么？”

“不知道啊，這大概就是時間久了，看河馬都會覺得可愛吧。”呂晉傻笑道，“董小磊那小子，手不是傷了么，然后你猜怎么著，我有一天大半夜被吵醒了，扭頭一看，丫正艸床縫呢。哈哈哈哈，這他媽都行，逗死我了，我就后悔當時沒拍下來。”

艾東也跟著笑道：“身殘志堅，我能想像到姿勢。”

“還有吳羽倫，有一個私藏手機庫，大概有七八臺吧，里面都是好東西。”呂晉拍著大腿笑道，“我還說這小子怎么這么喜歡搜撿手機，我要借來用用他還假裝不知道呢，哈哈。”

“你的關注點怎么總在這方面。”

“沒辦法啊，臭小子們就這點出息。”

“是你就這點出息吧。”艾東擺手笑道，“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你能這么有集體感，一開始你還說，單位領導的話你都不聽，結果現在，比軍人還無條件服從。”

“提這個干嗎，扯淡逼。”呂晉老臉一紅，扭頭望向窗外，“東哥，這次你說錯了，我還是討厭集體，討厭領導。我只是恰好喜歡這個集體，認可你而已。”

“都差不多的。”

“完全不一樣。”呂晉嘆道，“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林溪行成為領袖，我怕是早就走人了。”

他說著，又扭頭望向艾東，咧嘴笑道：“你這個人，老是低估自己。我們這個集體，是因為你而閃耀的，我們每個人，也是因你而發光的。我這樣的人，在別的地方，怕是連電工都當不上，現在還縮在被窩里打游戲呢。吳羽倫那號人，會被當成熊孩子踢出去。谷語會被當成勞動力天天做家務。就是這樣，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無限潛能的，林溪行那號人只會讓我們物盡其用，像生產線上的機器一樣，只有你會給我們機會打磨發光。”

“咳……”艾東紅著臉望向窗外，“別再說這種話了，好惡心。”

“呵呵，能讓我真心夸的人可不多啊，東哥。”呂晉靠在窗框上嘆道，“我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是被集體排斥的那個，后來干脆我也排斥集體好了。其實加入真識路一號以后，我也一直是排斥的，直到你把槍交給我的那一刻，我感覺，我被認可了，老子這可是頭一次被認可。”

“你沒這么慘吧……”

“有的，你這種老好人體會不到那種感覺。”呂晉笑著搖頭，“小時候，我不聽父母話，于是就成了淘氣的孩子，乖巧的孩子湊在一起遠離我。上學的時候，我討厭學習，于是就成了壞學生，好學生和老師湊在一起，嘲笑我。工作以后，我天天5點準時下班，于是就成了不思進取的員工，領導和同事湊在一起聲討我。二十多歲了，我還賺不到什么錢，還和老太婆住在一起，于是就成了不上進的男人，女孩們湊在一起數落我。到歲數了，我不想結婚，于是我成了不孝子，成了不負責任的家伙，整個社會都排擠我。我認了，我就是個壞孩子，不思進取一事無成不忠不孝的家伙還不行么，就讓我一個人在家打游戲好了。但那些乖孩子、好學生、領導同事、女孩、親戚，卻依然不打算放過我，就在剛剛，小谷老師還在說什么，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我是個臭屌絲一類的話……”

呂晉咬著牙搖頭道：“我他媽的……在努力啊……淘氣的孩子，不聽父母話，他在幼兒園打架，是因為有人欺負他啊。壞學生不喜歡學習，成績差，是因為他天天都去練琴想當樂手啊。不上進的男人5點下班，是因為干活快，工作都他媽做完了啊，誰要像那些混蛋一樣白天摸魚再加班工作給領導看啊。不想結婚的不孝子……這他媽的，孝道是哪個混蛋定的，那幫傻嗶就這么信了，怎么他媽的不信耶穌釋迦摩尼去，一幫結了婚的人就湊在一起看不上我，還什么替我著急，關他媽你屁事，著你媽的急啊！不上進的臭屌絲……老子就是這樣的人，每次和領導開會聽他說車轱轆廢話就他媽想吐，老子做不到和他們一樣虛偽，老子就想踏踏實實上個班做好本職，靠自己活下去，將來還能養老太婆，為了這個，老子連玩了四年的樂隊都散了，這他媽還不行？老子和老太婆住一起，是因為老子是單親啊，這輩子都沒見過我爸，老太婆一個人拉扯我這么大，現在已經是臭老太婆了，死在街上都沒人碰的，老子不和她在一起，誰和她在一起？老子就算結了婚，也要和她住在一起，把相親的女孩都嚇跑了也無所謂，老子就他媽這樣！”

他擦著眼睛咒罵道：“集體，集體，去你媽的集體，就是一幫大傻嗶黨同伐異！什么他媽的好壞對錯，哪邊人多就是對，人少就是錯！哪邊傻嗶多，哪邊就牛逼！老子他媽的就不，就不去人多的那邊，老子就是個壞孩子，差學生，不上進，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臭屌絲，愛他媽誰誰！”

到這里，呂晉也說不下去了，捂著臉抽縮起來：“別……別跟人說啊，我就告訴你。”

轉過頭，才發現艾東已經走到跟前，遞上了紙巾：“說真的，聽完以后，我挺羨慕你的……”

“我可去你媽的吧。”呂晉接過紙巾擤了一大把鼻涕，“人見人愛艾老師，你要啥有啥，就甭跟我扯淡了。”

“是，我幾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了。”艾東嘆了口氣低下頭，“就是沒有自己。”

“我就是你嘴里說的那種傻嗶，永遠在人多的一邊。”艾東拍著呂晉笑道，“最失敗的是，撐了20幾年，我還是扛不住了，逃回了家，可就算這樣，他們也沒放過我，會說我……”

“別說了。”呂晉反遞了一張紙巾給艾東，“讓那個狗屁世界見鬼去吧。“

”不用讓，已經見鬼了。“艾東擤著鼻涕笑道。

正在兩個男人惺惺相惜的時候，他們清楚地聽到了女孩哽咽的聲音。

轉頭望去，貌似在睡覺的谷語，身體克制不住抽縮著。

“你媽的……”呂晉老臉又是一紅，“不會都聽到了吧……”

“完蛋了，我想死。”艾東更是老臉一紅。

卻見谷語突然翻身起來，伸了個懶腰紅著眼睛：“哎呀，睡……睡的好死，還做了個特別感動的夢呢。”

“完蛋草……”呂晉痛苦捂頭。

“好了……只是聽到了一小部分啦……”谷語起身有些遲疑地對呂晉說道，“之前的話，對不起……我只想說，那些不認可你的人，只是想從你身上，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罷了，人們都會尋找觀點相同的人湊在一起數落異端的。但你自己也有問題，努力這種事，要讓人看到啊，自己偷偷做了，然后裝出一副傻樣子，可不是會被認為是懶蛋么。”

“本來……有準備的……”呂晉撓了撓頭傻笑道，“我之前說，進了大團體會受歡迎，其實就是準備了一個秘密武器，我這小吉他一彈，嗓子一開，什么艾老師之類的，全不在。”

“深表懷疑。”

“呵，今晚就讓你見識見識。”呂晉揪著艾東道，“你會打鼓么？”

“嗯……三角鐵、搖鈴之類的應該可以。”艾東認真地回答道。

“好啦，誰要聽啊。”谷語過來拉著艾東和呂晉的手道，“我明白了，不一定要加入廣院，我們真識路一號，就這樣，也挺好的。”

“啊呀呀。”艾東正色道，“呂晉你看，小谷老師為了你，放棄自己的立場了。”

“誰啊。”谷語紅著臉罵道，“我就是覺得現在挺好的，跟河馬有什么關系。”

“啊……”呂晉卻一直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女孩子的手涼涼的，滑滑的，軟軟的。

“你這什么表情？”谷語瞬間抽手回來，“變態！晚上還偷偷看董小磊……大變態。”

呂晉咽了口吐沫道：“誤會了小谷老師，我現在圣如佛。”

“怎么感覺更變態了。”

“噓……”艾東忽然神色一緊，“車。”

二人一怔，同時收聲望向窗外。

十字路口南邊，一輛黑色跑車正飛速駛來。

三人立刻俯下身子，不敢再露臉。

“從城市的方向來的……”艾東沉吟道，“目的地不是廣院那邊。”

“道理我都懂，可這樣是不是太自閉了，艾老師。”谷語嘟囔道，“我們有三把步槍，那種車最多坐兩個人，好不容易看到別人，就這么藏起來么？”

“也許是吧。”艾東搖頭苦笑道，“但我身體的第一反應就是藏起來。”

“我也是。”呂晉按著谷語的肩膀道，“世界不同了，小谷老師，原始的感覺更可靠一些。”

沉默之中，車子的聲音漸漸遠去，正當他們要起身的時候，聲音卻又開始變大。

“進來了？”艾東驚叫一聲，彎著腰跑到了對面的窗前，露出半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