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宗澤身后的兩個人,一人手里拿著魚,一人拿著酒,緊張地提溜著,好像很貴重的樣子。
楊霖笑道:“既然是來拜訪本官,想必不會是劣酒糟魚,來人吶吩咐后廚燉一鍋鮮魚湯,宗澤你留在這陪我用膳。”
三個人老臉同時一紅,早就有侍女進來,帶著食材去后廚了。
楊霖帶著宗澤,來到小院一間香閣內,擺好酒皿,賓主落座。
正巧徐賽月帶來一些點心小菜,便倒上他們提來土酒,侍立一旁斟酒布菜,楊霖笑道:“宗汝霖,你治河有功,我們都看在眼里。”
這邊治河司的兩個人,繼續扮演啞巴,給他們的總督宗澤倒酒。
宗澤稍微沾唇,放下酒杯道:“當不得少宰謬贊,若非少宰開治河之工,不知道多少黎庶要年年遭難。”
楊霖微微一笑,試探性地問道:“你可曾聽說黃龍府女真叛遼,建國稱金的事?”
“怎么沒聽說,如今開封府到處都在風傳,直言契丹行將覆滅,大宋將少一強敵。”宗澤苦笑道。
“你怎么看?”楊霖追問道。
宗澤沉吟片刻,才凝重地說道:“女真如此悍勇,對于大宋來說,絕非好事。若是他們立國之后,和契丹相持,彼此間互相掣肘,才是大宋之福。
可是如今他們這般戰績,極有可能一鼓作氣,滅掉契丹之后,恐怕不會就此止步。
河北諸路,常年糜爛,抵抗契丹人都只靠民兵和歲幣,如何能擋住女真鐵騎。”
楊霖心底叫了聲好,盛名之下果然有點東西,大聲道:“倒酒!宗汝霖這番話,當浮一白。”
徐賽月笑著給他滿上一杯,楊霖端起酒杯,灌進去之后一扭脖子,朝后噗的一口全噴了出來。
“什么玩意!?”
兩個小啞巴終于憋不住了,趕緊起身告罪道:“少宰恕罪,此乃鄉間釀的劣酒...”
宗澤一臉尷尬,他哪里想到楊霖會留他吃飯,更沒有想到會把他提來的酒開了壇,在他看來楊少宰生活豪奢是出了名的,自己只要提點東西來,肯定就被塵封在那個角落了。
他們治河花費不小,危險極高還是清水衙門,本來就沒啥積極性。
宗澤只能拿出自己的俸祿,激勵手下,撫恤那些墜河而亡的人留下的鰥寡婦孺。
楊霖一看他們的反應,就都了然一清,從徐賽月手里接過手絹,擦了擦嘴指著宗澤笑道:“以后來我的府上,不許帶任何禮物,我怕哪天被你毒死了。哈哈,月兒,把陛下賜給我的蘇合香酒帶來。”
宗澤暗暗稱奇,坊間傳言少宰飛揚跋扈,乖張暴戾,動輒打人,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度量。
他也樂得放開心胸,和當朝少宰傾吐肺腑,一述抱負。
賓主盡歡,不必贅言。
宗澤離開汴梁之后第三天,朝中一紙文書下來,調任他為河間府知府。
河間府,在河北東路,快馬一日可到燕京。
如今童貫在河東、河北招兵買馬,訓練士卒,把持軍政大權。
蔡京對此頗有微議,他自己又不想和童貫撕破臉皮,所以楊霖來一說他便同意了。
宗澤等了七天,把治河司的大小事務安排妥帖,帶著一個老仆上任去了。
宦海沉浮這么多年,進士出身的他終于得到了提拔,宗澤自己心中清楚,這恐怕和在少宰府上的一席話脫不開關系。
自己剛剛展露了些抱負和見識,就被楊少宰安排到河間重地,這個毀譽參半的少宰,自有其獨到之處,也難怪他能躥升如此之快。
寒冬已至,朔風正勁,契丹皇城偏殿內溫暖如春。
窗外寒風呼嘯,殿內地龍燒得火熱,配上鎏金仙鶴銅爐內龍涎香的煙霧縈繞,殿內氣氛融融。
相國蕭奉先不安地挪了下屁股,可以離御案后面的天祚帝耶律延禧遠些,如今這個皇帝的臉色可不好看。
“前后折了十幾萬將士,三十萬人落荒而逃,竟然還敢瞞著朕,這都是你那個草包弟弟干的好事!”
蕭奉先雖然慣會哄騙皇帝,但是到了這個關頭,他也沒有什么說辭了。
一個骨碌扭到地上,蕭奉先磕頭如搗蒜,求饒道:“臣也是受了他的哄騙,沒有想到前線戰事糜爛至此,為今之計只有陛下御駕親征,才能全殲女真,蕩平東北。”
耶律延禧稍微有些猶豫,一撥楞腦袋,道:“荒謬,朕為萬乘之君,富有四海,對付區區女真,還得親自出征?真是豈有此理……”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聽外面北風呼嚎,心里有些犯嘀咕。
這么冷的天,蕭奉先這個狗賊竟然要朕出去受凍...
至于女真的強悍,他還不看在眼里,女真彈丸之地撮爾小邦,縱使再怎么悍勇,也無法動搖契丹的國本。
同在東京道的渤海人、室韋人,在契丹君臣眼里,都比女真更有威脅。
蕭奉先為了保住自己的富貴,肯定不會讓耶律家的人掛帥,否則的話憑借這個功勞,宗室萬一有人崛起,第一件事就得要把自己滿門殺了。
而蕭家有沒有放心派出去統領大軍的,前番派出自己的弟弟蕭嗣先,惹出這么大的簍子,他不愿意再行冒險。
不如干脆攛弄皇帝御駕親征算了,蕭奉先抬起頭來,額頭已經紅腫,爬到耶律延禧跟前,湊近了說道:“陛下,如今天氣嚴寒,極難行軍,不如下令各地嚴防死守,等到開春之后我們召集契丹北院兵馬,率兵百萬壓境,晾他去去女真如何抵擋。到時候,就當是陛下的春獵,我們在黃龍府斬了阿骨打的腦袋,做一道頭魚宴,讓東北的其他蠻族品嘗,震懾宵小,看看還有誰敢反叛契丹。”
耶律延禧一聽,大感有趣,而且到時候天也不這般冷了,去一趟東京道就當游玩了,于是神色一緩,道:“你下去之后好好按排,到時候再出了紕漏,朕先殺了你。”
蕭奉先趕緊磕頭謝恩,連滾帶爬走出了大殿,往東北一看,眼里無盡的愁緒,輕輕化作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