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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
馬車停在了離蘇州府只有兩條街的地方,虎衛們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一名穿著平民服飾的監察院密探靠了過來,驗過腰牌,湊到馬車車窗邊輕聲說道。
車中的范閑正拿著本東西在細細看著,點了點頭:“說吧。”
“明園沒有抵抗,四處的人已經進去,眼下正在搜查,暫時沒有結果。”
范閑略一沉忖,說道:“注意分寸,讓子越不要太囂張。”
那名密探應了聲,轉身離開馬車,消失在蘇州城上午的人群之中。
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往著蘇州府的方向進了半條街的距離,又有一名監察院密探打從街角閃了出來,來到馬車之旁,壓低聲音稟報道:“碼頭無異動。”
范閑沉默不語,揮手讓此人去了。
從華園到蘇州府,要穿過小半個蘇州城,這一路之上,馬車悄無聲息地行走著,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數的蘇城市民,并不知道今天晨間,監察院的官吏們已經如狼似虎地闖入了明園之中。
而就在這段距離之中,監察院臨時調動的烏鴉們開始回報各方面的消息,所有與明家應對有關的信息,都匯總到了這輛移動的馬車之中。
比如明園的情況,比如明氏商行照常開門的狀況,比如總督府衙門的應對,全部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馬車之中,交由范閑進行全盤的考慮。
換而言之,這輛馬車,就是今日監察院行動的中樞帳幄。
范閑也感到了一絲異樣,明家就算示弱,也不可能被自己欺到了臉上,還沒有任何的反擊舉措,相反倒是總督衙門開始緊張了起來,已經有了調兵的風聲。
在今天的計劃之中,看看明家的反應是一椿,而要抓住那個姓周的管家,則是重中之重。這么些天來,明園一直在監察院的嚴密監視之中,那位周管家應該沒有什么機會出逃。
當然,最關鍵的是,明家直到現在都應該不清楚,周管家藏在明園的消息已經被監察院掌握了。
想到此節,范閑的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自嘲的笑容,這世上的大戶大族,如果是由外面殺進來,總是百足之蟲,一時不得便死,可要是從內部鬧將起來,那就會面臨真正的艱難——這句話是曹雪芹在紅樓夢里說過的,而他之所以此時會有這般感嘆,原因就在于——周管家的藏身之所,是明家的人,明家內部極有權勢的人,通過某個渠道告訴了范閑。
不然以明園的防備之森嚴,監察院十幾年都沒有成功地安置一個上層的釘子,怎么可能算準了周管家就在明園之中?
只要周管家在明園,今天這事兒就算成了。
馬車漸漸駛近蘇州府,又有監察院的密探前來報告某路消息,然后再無異樣,那輛馬車就鉆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當中,靠著一堵厚厚的圍墻,停在了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蘇州府衙的側手方十丈遠處,便是關押囚犯的大獄。大獄秋天里殺人,春天里養,所以如今正是“人丁興旺”的時候,一座牢中,竟是關著四五十人。
由大牢鐵門往里去,一直走到直道的最盡頭,有一處天光由上方打了下來,稍許多了些溫暖,驅散了些許濕意,較諸別的陰暗不見天日的牢舍,要舒服許多。
這間牢房里墊著干草,草的下方隱約可見違禁的棉被之類,一位中年人正面色慘白地獨自飲著酒,享受著一般囚犯享受不到的待遇。
這位正是明四爺,因為監察院要對付明家,他成了第一個被拿出來祭旗的人,被強行關進了蘇州府,已經十幾日了,還沒有被放出去的風聲。不過明家畢竟家大勢大,蘇州府宛若是被他們養著一般,他在牢里住著,自然由上至下都有人打理,過的日子還算舒適。旁邊的牢房里押著一些江洋大盜,都用艷羨的目光看著他。
明四爺懶怠去理會那些毛賊,只是斜乜著眼,看著牢門外的三個衙役,唇角露出一絲恥笑,說道:“今兒又有什么事?”
牢門哐當一聲響,被衙役們打開了,一位衙役躬著身子,謅媚笑道:“四爺,這些天苦了您了,只是監察院盯的緊,咱們也不好給您安排單間。”
明四爺搖搖頭,嘆息說道:“能早些出去才是正經事兒,家里有沒有說什么話?”
這個時候,另兩名衙役已經端進了好菜好酒,布置在他的面前,香氣撲鼻。
明四爺略感詫異,心想還沒到午飯的時候,怎么今兒個這么早來送飯?驟然間,他想到了一椿事情,不由面色劇變,嘶聲說道:“什么意思?”
“吃了這頓飯,好上路吧。”那名衙役嘆息。
明四爺臉色慘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自己頂多就是欺行霸市,怎么也輪不到死罪,而且自己是明家的人,官府怎么敢就這么隨隨便便地殺了自己。他下意識里往后退去,雙眼怨毒地看著那名衙役,狠狠說道:“你說的什么意思,爺聽不明白。”
衙役微低著頭說道:“監察院的意思,四爺莫怪。”
明四爺不是糊涂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這事的前前后后,沉默半晌后凄慘笑道:“什么監察院!怕是家里要殺我吧。”
衙役直起了身子,壓低聲音說道:“四爺既然明白了,那也就別太在意,總不是為了家里好……監察院如今對家里逼的緊,聽說今兒個晨間已經進園了,如果再不做些事情,鬧出些動靜來,監察院怎么肯收手?您是四爺,用您的一條性命,暫保家里半年平安,總是值得的。”
明四爺大怒罵道:“你們這些王八犢子!要死怎么不讓老太君死去!****她祖宗!”
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他當然清楚,明家為什么會派人來殺了自己,這肯定不是為了滅口,自己根本不知道家族的核心生意,這只是一筆墨,一筆涂在監察院臉上的墨,明家從去年底擬定的示弱悲情之戰,就需要用堂堂明四爺的死亡,做那個爆發的契機。
想到此節,他的心里何其絕望不甘,何其憤怒。
那名衙役面色一變,說道:“老太君乃萬家護主,四爺言語尊敬些。”
明四爺凄慘一笑,人往墻角退去,口里罵罵咧咧道:“我也是明家的爺,憑什么要我死?就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
此時兩名衙役已經走了明四爺的身邊,根本不理會明四爺的叫罵與反抗,拿出一團臟抹布塞進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污言穢語,同時將他的雙手反綁了起來。
這時候,里間房的鬧騰,已經驚動了整間大獄,許多囚犯都好奇而害怕地看著這邊。
領頭的那名衙役眉頭一皺,喝道:“監察院辦事,都給我安靜些!”
就算是被關在牢里,這些囚犯也知道,如今監察院正在打壓明家,但眾人沒有想到,監察院居然會深入大牢暗殺明四爺,不由心生寒意,漸漸為明家生出些不平來。但是卻沒有人再敢往那邊多看一眼,生怕惹禍上身。
衙役看著面前的食盤,搖了搖頭,惋異說道:“最后一餐飯,也不能吃好,真是苦了您了。”
說完這句話,他一揮手,那兩句扭住明四爺的衙役便拿繩索套上了明四爺的脖頸。
明四爺頸子被系,臉部被憋的通紅,兩只腳不停地蹬著地面,蹬的干草亂飛,下面的錦被污臟。
繩索系的越來越緊,明四爺的眼珠子似乎都要鼓了出來,鼻孔張的老大,看上去異常恐怖,雙腳蹬動的力氣也是越來越小,就像是垂死的青蛙一般,有氣無力地彈著。
臨死的明四爺,心頭的絕望可想而知,那股對明家老婦人,對明青達的怨恨可想而知,只是他已要死了,又能如何?
冷冷看著垂死明四爺的那名衙役忽然感覺到有些奇怪,他的余光里瞥著隔近的那座監房里,那名囚犯正看著自己。
很冷漠地看著自己,并不像是冷血地看熱鬧,也沒有一絲怕的感覺。
他愕然轉身,然后看見那名囚犯從干草垛里取出了一樣東西,瞄準了自己。
一把弩!
锃锃锃!三聲弩機響,三枝弩箭出,準確無比地扎在這三名衙役的咽喉之中,三人捂著咽喉,根本來不及發出一聲響,便倒在了地上,雙腳蹬了兩下,就此斃命。
衙役一死,繩索立松,本已垂死的明四爺無力蹬著的雙腳,漸漸恢復了力氣。
他緩緩睜開雙眼,用迷惘而昏濁的眼光看了一眼隔壁的囚犯,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救自己,更沒看清楚,對方是如何救了自己。
那名囚犯此時卻像是什么事情都沒做一樣,雙眼平視著前方,蹲在了柵欄旁邊。
明四爺渾身酸軟,褲中已有遺溺,臭不堪聞,卻知道自己已經死里逃生。
此時他的身后,那堵厚厚的墻,卻像是被鬼神運力一般,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外面的湛湛青天來!
高達收回那柄長刀,面色微白,強行打通蘇州府大牢的厚墻,也損耗了他不少真氣。他進入牢房之中,一手提著明四爺,便出了大牢。
又有一名監察院的官員入內,拔出那三名衙役咽喉間的弩箭,又小心翼翼地擺設了一下牢房中的局面,這才走到柵欄旁邊,伸出手去。
先前救了明四爺一命的那名囚犯一言不發,將手中的暗弩遞到這名監察院官員的手中,又指了指旁邊的食盒。
監察院官員揀了一根雞腿,放到了他的手上。
那名囚犯笑了笑,有些滿意。
監察院官員壓低聲音說道:“再等兩個月,大人還需要你當證人。”
那名囚犯一面啃著雞腿,一面點了點頭。
那名監察院官員退出去后不久,囚犯一指頭將啃剩的雞腿彈入對過斜方的一間牢室之中,忽然間面色一變,凄惶無比,嘶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殺人劫獄!”
馬車離了蘇州府后方的那條小巷,緩緩駛向總督府衙門的所在,只是此時的馬車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明四爺凄惶無比地癱坐在馬車椅下,抬頭望著那名年輕英俊的大人物,半晌說不出話來。
范閑搖了搖頭,嘆息道:“豪門大族,果然每多陰穢骯臟。”
他旋即微笑說道:“如今你自然看白了,本官也不用多說話,日后的明家,你要好好把握才是,與明老七配合好。”
明四爺吞了一口口水,死里逃生的那一幕,給他的心理沖擊太大,根本容不得他有絲毫考慮,他狠狠地點了點頭。
范閑輕聲說道:“老太君想殺了你,栽到我監察院身上,宣揚到民間,營造我范閑無恥冷血的形象,挑拔民間的情緒來保她明家……可是如今我救下你來,反而栽臟到明家身上,說明家劫獄……你說,她會怎么應對?”
明四爺雙眼無神,搖了搖頭,忍著咽喉的疼痛,嘶著聲音說道:“大人……不要小瞧了老……那個老****。”
(原來狀態不止是精神狀態的問題,我感冒了,重感冒,嘶啦啦地痛……寫的少些,不過似乎質量好了些,自我滿意度上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