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把青曙、青曦留下,守衛宅邸,隨后讓李青禾和嚴魚明隨自己前往明洲。
以他的道行,去到明州也只是一念之間,但這一次沒有動用神通,而是準備乘坐飛舟前往,到了天方明亮的時候,就帶著兩人來到了位于瑞光城外的泊舟天臺。
李青禾穿著一身樸素青衫,而嚴魚明平常就是張御在東庭時的那個穿著,帶著遮帽,手中拿著長劍,就是貍花貓勺子留在了宅邸之中,身后沒有一個尾巴,他感覺有些不太習慣。
走到泊舟天臺入口處,面前是一個上去的寬大臺階,這時一個人好似急著趕路,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一個不留神,就要往下傾倒。
這一下若是滾落臺階,那受傷可是不輕,嚴魚明望見,身影一閃,已然到了上方,只是伸手一搭,就幫助其人穩住了身形。
那個人驚魂未定,借助嚴魚明的臂膀站直了,便一拱手,感激道:“多謝,多謝,多謝閣下攙扶。”
嚴魚明松開手,道:“舉手之勞罷了,尊駕走路可要小心了。”
那人忙道:“唉,是是。。”
在連謝了幾聲之后,便即腳步匆匆離開了,嚴魚明則是看了一眼其人手中提著的箱子,方才一接觸間,他察覺到里面有些動靜,若無差錯,應該是神異靈性的反應,不過甚為淺弱。
李青禾這時跟著張御走了上來,察覺到他目光,問道:“嚴少郎,你可是看到什么了?”
嚴魚明對著那人的背影示意了一下,道:“那人手中的箱子里,裝的應該是神異草木,東庭這類東西不少,不過一般都是走載運飛舟直接到伏州,這個人卻是帶在身上,數量少,運起來還不方便,有些奇怪。”
李青禾想了想,道:“那應該是托種的吧。”
“托種?”嚴魚明道有些不解。
李青禾道:“托種是明面上的說法,其實就是私種,寄種。”
伏州是東庭有名的神異植株產地,每當一種植株收獲之后,在下一輪栽種之時,為了保證沃土之中的靈性,是會有所間隔的,這輪換之際,會出現一個空檔,有些人便利用這個間隙,短暫的栽種一些短時間就能收獲的植株。
由于記錄上這時段土地上是空余,所以這些栽種的植株所獲之利也就進了一些人的腰囊,而且這事不是一個兩個在做,而是有許多人在做。
聽了李青禾解釋過后,嚴魚明心中不舒服,道:“這不是中飽私囊,侵占府洲的利益么?”
張御道:“只要府洲不是將每一個人的一言一行俱是設入監察之中,這等事就不可避免,也到處都有,逐利乃是人之天性。”
這等事他雖然見到了,也不準備去多管,因為這是洲府的事情,不在他守正宮的權責之內。
況且管的了這一樁,又管不了所有,站在上層的角度上,要解決問題那就要從根源上解決,只醫皮毛是沒用的。
他道:“何況此事今朝禁絕,明朝亦有,正如人之疾患,只要有方能除,那便無大礙。只要府洲還在壯大,每一個人都有利可圖,見得到未來,那便就無大礙。等到有朝一日,世上好物俯拾皆是,無窮無盡,那自然不會有人去貪圖這些了。”
站在上層修道人的尺度上,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因為天夏在他們眼里不是靜止的,而是像河流一樣奔騰向前,他們關注的是駛向何方,又最終會是怎樣。只要大方向把握好了,不偏離方向,那么至于許多細致的東西,留給各洲自行去解決便好。
說了幾句之后,他帶著兩人上了一駕飛舟,這駕大型飛舟艙室可容納一千余人,分為上中下三層,自中艙上方每一人都可有一個單獨的艙室。
這是東庭天機工坊所打造的,他看了下,也并不比天夏本土來的差,當然這只是民用造物,還看不出什么來,真正頂尖技藝都是在兵甲造物之上。
如今各個天機院都是在卯足氣力往上層力量使勁,不過上一回能弄出一個上層生靈的軀殼,那是有著一定的巧合性的,現在被允許探研的是玄兵飛舟,這是兩個不同的領域,想在這上面突破,那還有著一定難度的。
三人在中層后段的某處艙室之中落座下來,半刻之后,隨著靈性光芒泛動,就騰空往西南方向飛去。
張御透過艙壁,望向外間,下方乃是一片碧海汪洋,朝明城當初被收復之后,他也是去過幾次的,因為怕神性力量的侵蝕,幾乎是挖地三尺,推到重新建設了一番,所以每次去的感覺都不一樣。
差不多半個夏時之后,他們已然看到了一座籠罩在微光之中的大洲。此刻大日高懸,金色的光華投照在蔚藍色的海潮之上,燕喙灣中舟船往來不絕,天中亦有飛車飛舟時不時穿梭而過,
州城背后,一架飛虹般的穹橋自州中飛去,帶著虹弧跨過天空,漸虛漸漸遠,落去遠方的海島之中。
李青禾道:“先生,那家人住在明州郊野。“
嚴魚明饒有興趣道:“那卻是好地方,我也去過一次。”明州郊野是有名的溫養圣地,那里有一座白氣山,內里有大小上千口溫泉,每逢休沐日,就有來自各州的人前往此處。
飛舟很快在城外的泊舟天臺上停下,張御三人出了泊臺,沒有再喚任何造物車駕,而是步行前往那戶人家。
不過一路過來,只有廣闊筆直道路綿延去平原遠方,兩處民居很是稀少。東庭地廣人稀,哪怕這二十多年來的遷徙居民,依舊像是砂礫灑入大海之中。
大部分人口都是集中在瑞光、安州這兩個地方,其中安州集中了五成以上的人口,似如明州之東,僅一江之隔的敞原,依舊是大片的廣闊的放牧帶。
張御在李青禾引路之下,在近午時候,走入了一處遍布李樹的小鎮,并直接來到了一座以金石修筑,造型方整的三層大宅之前,宅院前面是一個小院,后方是一是琉璃遮棚的小花園,修著花架秋千,與尋常東庭的天夏民居一般模樣。
院前有一群小孩正在互擲泥塊,不過雖然是在嬉戲,但卻不是亂打亂砸,居然還會利用空地上的擺放物還有矮墻做掩護,有人放哨,有人負責攻擊,還有人負責繞后,簡單游戲之中還有兵法,看著十分有意思。
在外看了一會兒,他往院落之中走入進去,見門前不遠處坐著一個老嫗,滿頭銀絲,滿臉皺紋,臉頰塌癟,手中支著一根拐杖。
張御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位年已一百八十上了,便算在天夏人中,也是長壽之人了,而且很可能是當初登陸東庭的第一批天夏人,便是抬袖一禮,道:“這可是吳老的宅邸么?”
老嫗一見,顫巍巍了站起來,她眼神已經不太好,瞇著看了一會兒,認出李青禾是上次來過的那人,便道:“是,可是玄府的貴客么?是來找我兒子的吧?快請進。”
張御示意了一下,李青禾上前攙扶住那老嫗,移步往宅中去,這個時候,門口那些孩童也是圍了過來,好奇的看著他們。
過了雨廊,來到了正堂之上,那老嫗喚了一聲,有一個健碩老者自里大步走了出來,他打量了幾眼,露出一絲驚容,對著張御鄭重一禮,道:“可是鄒先生之子么?”
見到張御這么年輕他倒也不奇怪,因為事先見過李青禾,知道這鄒先生之子是玄府之人,修道人都是青春常駐,不能從外表分辨年齡的,說不定比他年齡還要大。
張御還有一禮,道:“正是。”
李青禾道:“先生,這位就是吳老。”
吳姓老者是個爽朗之人,語聲洪亮,他笑一聲,請了他們正堂之中坐下,又令人擺上各種時令瓜果和茶水,蜜餞甜點,滿滿當當堆了一桌。
他道:“當年我到東庭時是一個船夫,只有一身力氣,后來征兵,就當了一個士卒,洪河隘口一戰之十分慘烈,我有幸回轉之人,只是后來東庭內亂,府中不再理會我等生計,一家小兒讀書無門,多虧了鄒先生的資助后來才能一個個出人頭地,這份恩情無法用錢財衡量,我吳家自我以下立下規矩,以后不管先生有什么用得著,招呼一聲,我吳家出人出力,絕不含糊。”
那老嫗在旁用拐杖一點,附和道:“要的,要的。”
張御微微點頭,道:“好,那便如此說定。”
吳姓老者見他應下,非常之高興,道:“好好,先生是爽快人。先生是來取那東西的吧,失陪片刻,我去給先生拿來。”
說著,他站起身來,轉入屋中,不一會兒腳下生風走了出來,手中托著一個灰玉石匣,擺在了案上,并道:“記得是大玄歷三百六十年五月……”
說到這處,他頓了一下,那老嫗卻是立時接口道:“初四,初四那天。”
吳姓老者道:“對對,初四那天,鄒先生尋到了我,說是把這個托我保管,說是可能日后他的后輩來取,若是六十年中無人來取,隨意處置便好,如今六十年將近,先生能尋過來,并交托到先生手上,我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