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在觀臺之上站了許久,心中一直在思量著此回全法之事。不論自己所遇到的具體情形如何,想要傳承下去,那必定要先過去才可。
道化玄機,無中取有,那映世之我,乃是成就最高之上我,這是最大之敵手。可既成一世,那此中也并非只有這些,有我之映照,亦有萬化之世之映。
那么問題來了,五位執攝,元都那一位祖師,還有寰陽、上宸天、神昭、幽城等按理說跳早是已是脫出世外的各脈祖師,在這其中,會否也是遇到呢?
這個事機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不能深想下去,在真正過關之前,最好不要去求問明確的答案。他相信自身之感應,故是沒有陷入執念之中,很是干脆棄去了這個念頭。
可是那比自己還要完滿之我會是如何模樣?而這般之我又該如何擊敗?還有那道化之世中到底會是何等情形?
在不清楚具體之前這些他都不好憑空判斷,唯有到時候臨機解決了,但做好一些準備總是沒錯的。
這些準備只能自我身心調和了,外物顯是不能借用了。
之前在聽聞三法得時候,他腦海中也曾浮出能否將鎮道之寶能借來一用的念頭,不過這也是想想罷了,主動去尋外我,當是帶不去不屬于自身的任何法器的。
但采取“下法”守持就不一樣了,因為在己世之內,無需去往他處,占據了無可比擬的主場優勢,就能借助各種外物幫襯自身。
每殺卻一次外我,力量是不會增加的,但是卻可補全一些自身道法上的缺失,這比自身單純修行強上許多,甚至因為是完全契合自身的,所以在多次之后,道法運持將會遠遠勝過同輩。
可是因為外我也會隨之變強,且頻繁尋來,所以若不設法攀渡上去,那么很可能保證永不失機,并且一旦沒了外物相助,那恐怕結局不會美妙。
這么看,那個上我所占優勢無比巨大。
要是他能讓我主動來尋,似乎是能占據主動,順手還能做些準備。可這就是上法與下法的不同所在了。
上我乃是成就最高之我,那么去往上境的可能比他大得多。
所以他若不主動尋去,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他這個念頭拿定,并準備付諸實施的時候,下一刻就是化散不見了。
也即是說,在決定取用上法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到了此刻,他現在有些看明白關朝昇、陳廷執等人當初為何表露出那番態度了,此關的確不是那么好過的。
他并沒有退縮的意思,不過一些準備還是要做的。
固然他對自己也有信心,可他并不知道此行會去得多久,身為廷執,還有不少職責在身,在求證道法之前,也需做一些安排。
照理來說,由我踏入彼端斬我,道全之后再回,當只是一瞬之間,幾是不存在時間流逝。
可那是真法。
而他乃是一個玄修,很多東西不好說了,是沒有前例可循的,所以該交代的還該交代一下。
他意念一轉,化了一道分身去往下層,而后回到了殿中,拿過紙筆書寫起來。
待寫罷之后,將其中幾封鎮入一道氣機,并喚出明周道人,關照其收妥。這是他給目前幾個守正留下的交代,若是自身久去不返,就會由明周道人送到幾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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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訓天道章之事,不過他只是道章立造之人,主要還是利用道印引動道機,在早前他道行尚淺之時,道章尚是不穩,或許他一去,整個訓天道章就崩塌了。
不過現在隨著他對道印道法理解的加深,便是短暫脫離了他,道章依舊可以存在,但是能存在多久,確然也說不準,且沒有他,在沒辦法在原有根基上產生任何變化了。
可他認為,以天夏的力量,若是不計代價的去想辦法,也自是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用不著他來操心。
在把一些清玄道宮之中一些瑣碎事情排布好后,他揉了揉湊過來的妙丹君,便離開了清玄道宮,乘坐飛車往清穹之舟深處而來。
此間是唯一一處不能直接以意挪轉之地,在下了飛車,他便落定在一個回環無盡,難見其終的臺階之前。
里面有溫和聲音傳出道:“張廷執既來,便請上來一敘。”
張御踏上階臺,一如之前,先是跨過似若無盡的階臺,再是經過一個原本無路之門,最后才到了一處似存非存的門關之前。
若是上次來他還有所懷疑,那么現在已是能夠確定,前面兩個所經過的地方正是對應神氣寄虛和虛實相生兩道關門。
而在此之后,面前這一道說不清楚是何模樣的關門,顯然就是對應著求全道法這一關了。
現在他對此無可察覺,可若下次再至,他相信自己必能看清。
他繼續往前邁步,前方忽然一亮,首座道人正在站在一處臺階之上相候,他抬袖一禮,道:“首執有禮了。”
首座道人還得一禮,道:“張廷執已是見過五位執攝了?”
張御道:“正是,御方才是五位執攝處歸來,只是身為廷執,此去求全道法,卻需向首執有所交代。”
他將一封呈書遞上,這里面記述的守正宮目前需要處理和所需關注的事機。
首座道人點了點頭,將書信拿了過來。
其實這樣的情形他不止見過一次了,他還記得以往有些同道也曾這樣與他別過。
修道人一旦求全道法失敗,就會萬化之世中退消,等若世上再無此人,可是身為修道人,留下痕跡不會在短時內磨滅的。
有些人在離去之后,他仍能再次見到,可不久又是匆匆離去,而有些人則是在離開后再也不曾回來過。
這還只是他還記得的,更有連他也無法記得的。
他道:“按照玄廷過去慣例,若有廷執為求道法離開,廷執之位還有道宮仍是留在那里的,只我希望張廷執此去求道順利,能安然歸返。”
張御點頭道:“御必會小心。”他想了想,又道:“御想請教首執一言,元都派荀真人當初不曾現身,可也是為求全道法之事么?”
首座道人是知道他與荀季曾過有師生之誼的,他緩緩道:“與攀道相關,但并非為此。”
張御點了點頭,心下已是有了一個判斷,他再是一禮,道:“多謝首執告知,御告辭了。”
首座道人還有一禮,待目送張御離去之后,他喚道:“明周。”
光芒一閃,明周道人出現在了一旁,稽首道:“明周在此,首執請吩咐。”
首座道人道:“你記下張廷執,若是張廷執久不歸來,便把他名字和過往功載刻在清穹之舟上。”
明周道人肅容道:“明周記下了。”
首座道人看向遠端,雖然有一些人他也不記得了,但是真正為天夏立下過功績之人,他是會讓明周道人刻上清穹之舟的,這些名諱當與會隨這鎮道之寶一同長存下去,不受那道化磨滅。
張御在前往面見首執的時候,他那一道化出的分影分身落去下層,來到了玉京與幽原上洲一處靈關之內。
這里看著是一處風景宜人的河畔丘陵,岸上楊柳,山上青梅,望去青蔥一片,他沿著山嶺小徑往上走來,待到嶺上之后,見到這里一個竹廬,一個十二三歲,看去胖乎乎的少年道童正在里面讀書,聲音清脆朗朗。
蒯荊走了出來,對他執有一禮,道:“張守正。”
張御看了看他,取出一封符信遞給他,道:“蒯師兄,我近來有身要事,你和小師弟若是有什么為難之事,你可去持符去尋這兩位。”
蒯荊將符書接過,他抬起頭來,推了下眼鏡,道:“我會照拂小師弟的。”
張御點了下頭,他轉身從此間離去,不過這個時候,他心有所感,停下了下來,霍衡從背后走了過來,與他并肩而立,道:“張道友,想來你已然準備求全道法了。”
張御淡聲道:“尊駕倒是消息靈通。”
霍衡笑了一笑,道:“非我消息靈通,而是混沌應兆,自具前知,此是混沌道法之妙。”
他轉過頭來,目光看向張御,道:“以道友之資才,想來必定擇選最上之法,然則道友恐有一事不知,我天夏到此世之際,從未感得大混沌,如今既是見得,那么諸世映照,必有混沌侵入其中,增添無窮變數。
道友若是愿意入我混沌之道,那么霍某當為道友指出一條渡關之法。”
張御看向他,道:“渡關之法?”
霍衡負袖言道:“道友當是不會以為渡關之法只有玄廷可得拿出來吧?”
張御當然不這么認為,似上宸、寰陽等派,因為派中不止一位上層大能,那么每一派也必然是有傳承已久的求全道法的法門的,不然沒可能此后去往上境。
不過由此也能得見,因為所有法門都是前人總結的,而后人又借前人之成果逐漸完善法門,所以上法未必就是真正的求得道全的終途,上面許還有別的道路。
霍衡這時又言:“道友不必急著拒絕,混沌妙道足以勝過以往所有全道之法,你若是屆時遇到阻障,只消借取大混沌之力,自能有所得見,到時該如何走,隨道友如何選擇。”在說完之后,他又如來時一般無影無蹤了。
張御神情平靜,他一擺袖,一道璀璨星光一化,這一具分身便即歸回了上層正身處。
清玄道宮之中,張御正身方才自清穹云海深處歸來,正往殿內深處走去,在察覺到了分身帶來的消息后,但他腳步半分停頓都沒有,一直來到了道宮樞元之所在,他盤膝坐了下來,便入定調和氣機。
一日定坐過去。
他睜開眼眸,內中仿若有銀河旋轉,身上也是有一團磅礴浩蕩的星光云霧飄蕩出來。
他將那一封金符自袖中取出,起雙指一夾,往外一祭,便見此物倏爾飛騰向上,片刻之后,就像是燃燒起來一般,上無數燦爛金屑紛紛灑落,殿內形若罩下一道宏大無比的璀璨金光。
而隨著他祭動此符,像是打開了什么阻障一般,無數外感紛擾傳遞而來,不過這些似是悠遠余聲一般,很快逐一消失而去,唯有一處依舊存在,其若大日高懸于頂,叫人難忽其光,又像是亙古以來便在那里,幾疑與道同存。
“當……”
清穹云海之上傳來一聲悠悠磬響,道宮深處的那一只蒲團之上,已然無有了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