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素道人見他接過了詔旨,神情一緩,原本嚴肅之色盡去,對他笑了一笑,打了一稽首,道:“玉素在此恭賀張廷執了。”
張御抬袖還有一禮,又道:“道友難得來此,還請里間安坐。”
玉素道人卻是搖頭,道:“不了,頒諭過后,我還需回去廷上復命。”他略微一頓,“只是方才來時,有同道托我問張廷執一句,在你為廷執之后,原來東庭鎮守之位當是準備如何處置?”
張御道:“自然是按過往之例,將此交托給合適之人鎮守了。”
玉素道人點了點頭,道:“張廷執既如此說,那么首執著我問你一句,你以為東庭之所在,在你之后,該當由誰來接任?”
張御略一思索,這當是讓他設法舉薦一人了。這倒也算得上是慣例了。
不僅僅是他,每一個廷執在卸任之后,都是可以設法舉薦后來之人的。
這里主要是因為,新任玄首個人的喜惡極有可能改變原來洲中的格局。若是往有益方向改變,那對洲中修道人和子民來說都是好事,可若往相反方向走,或是變動劇烈,那就可能引發一定動蕩了。
一般來說,被舉薦繼任之人,通常都會延續上任玄首的作為和理念,不至于引發太大變動。
可舉薦歸舉薦,最終是否采納,還是要看玄廷是如何考量的。
玉素道人這時又是一笑,擺動玉尺道:“張廷執你先不必回我,待得下月廷議,你在廷上親自言說此事便好。”
張御微微點頭。
玉素道人這時取了一枚玉碟出來,交托給了他,道:“這里面是今日廷上的詳細載述,張廷執可拿去一觀。”隨后他再是一個稽首,道:“玉素便先告辭了,下月之廷議尤為緊要,張廷執莫要忘了。”
張御還有一禮,同時點首應下。這里的關節他自是清楚的,現在他雖然是廷執了,可只是得有了名位,而唯有在廷上有了座次,并且參與過一次廷議,才算真正執掌了廷執的權柄。
也只有到了那時,玄廷才會將他擔任廷執之事正式向下宣頒。
并且他從玉素道人的提醒上來看,很可能這一次廷議還需決定與東庭相關之事宜,他不能不去,這一切都需等到下月了。
玉素道人禮畢之后,一擺玉尺,一道金光從身上泛起,升騰到穹空之上,其人則緩緩飄升而去,直至消沒在了云端。
張御目送他離去,這個時候,云海之中忽然響起了悠長無比的磬聲,一陣接過一陣。他負袖站在玉階之上,看著云海上的云霧在那里不停翻涌的,發出潮水一般的聲響。
而在此時,守正宮內外神人值司都是以敬畏無比的目光看著他,并恭禮俯身,朝他深深拜下。
在殿前站了一會兒,他便轉身挪步,回到了內殿之中。
坐定下來后,他拿了那一枚玉碟過來,意念入內一轉,便即知悉了這一次廷上之事。
他看到陳廷執提議自己掌之職司,乃是負責清剿內外禍患,并將守正宮事機一并統攬入內,不覺這有些意外,可卻又在情理之中。
守正宮之事交由他來處置,他自覺也是合適。守正宮的事情他都是熟悉,而他自己如今仍是可算得上是常攝守正,也是名正言順。
且有了這個職司,他可由此去往天夏各處巡視,不至于就這么坐守上層。
不過他也知道,此職能順利交給他,其實也是由于上宸天已是覆滅,寰陽、神昭兩派已是遠遁的緣故,
假設上宸天還在,他若以此為持,上層玄尊且不說,各洲宿的常備力量乃至一部分玄尊鎮守他卻是可以直接調用了,那權柄就太大了。
看過玉碟后,他將此物收起,又把那一份詔旨取了出來,起手輕輕一撫,上面便有一道金光蕩開,見里面有四樣物事飄懸在那里,分別為天圭、夏印、金冊、玄衣。
他意念一動,將這四物從中引了過來,任其飄蕩在了身側。
這四物皆是代表他玄廷廷執身份的物事,也各有其用。
譬如“天圭”,乃載玄廷過往之典冊,包括以往廷議乃還有廷決的記述,在此上面都可尋到。
也就是說,得有此物,過往有一些唯有廷執才能知曉的事機,他也能從中知悉了。只是當他試著想看一下玄糧的真正來處時,卻發現上面雖然有寫了,可具體的內容卻像是隔了一層迷障,無法看明白。
他若有所思,這情況倒是有點像自身境界不夠時觀看上乘道書的模樣,看來玄糧之秘不是那么簡單的。
他也沒堅持細看,準備待日后再慢慢探究。
除此外,天圭上面還記載有天夏的各種禮法規序,不止是天夏的,往前倒推上去,這里面包括了神夏時期一應禮法制度乃至后來的變演,再到古夏之時的各種宗脈文法的源流,皆有詳細述錄。
持此一物,便可得證,天夏方才自是荒古以來承繼人道,乃至天人合應,宏道循理之正朔。
與“天圭”并列的乃是“夏印”,此物不僅代表了他自身身份,他也可憑此物可去得天夏諸般地界,并可由此執掌一部分清穹之舟的權柄,可以隨意渡取一部分清穹之氣用于自身的參悟修持。
這就不是經由玄廷之手再下落予他了,而是由他自己直接執拿了,當中不再是隔了一層,他能更好的理解并運用。
得有此印,他還可在清穹云海之上立下一座獨屬于自身的道宮,這一般唯有廷執才能得有,除非是似瞻空道人那般有大功于天夏,才能被破例賜予。
另外兩件東西,則是“玄衣”,“金冊”。
“玄衣”之“玄”即是玄廷之“玄”,天夏之禮儀服章乃是相合為一之物,代表的是修道人自身對天夏禮序的認同和天夏脈流的載承。此物同時還是一件法器,除了具備上乘的守御之能,煉化玄糧之時可能更快。
“金冊”里面,則載承有自古夏以來的各種道冊典籍。他之前看過道書是經后人整理批注過的。而在這里面,俱是古早之冊,包括神夏并合諸派后留下的記錄各種道法神通的玉簡。
他見這里面,現在還多了一部分對于上宸天道法的載錄。
當然,上宸天因為道統未絕,鎮道之寶還在,所以最根本的法傳并不在這里,眼前這些只是支脈。
這里面還有一件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塊玉書拓板,此物擺在了最為顯著也是最正中的地方。
他望了一眼,便知這東西為何占據此等位置了。
據傳這是荒古之時,凡人對道的最早思考,第一次天人溝通的嘗試,或許也可能是道法最初的起點。
觀看此物時,不禁令人心生遙想。
雖這上面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線條,與后世的道法遠遠無法相比,可就是這看起來極其粗陋的簡單刻畫上,他卻看到了天夏人第一次對天地人之間的關系作出了思考,看到了對于大道至理的探詢。
這上面或許沒有什么高深的東西,那那等發自于內心的,勇于改變自身,進而改造天地的精神卻是由此傳遞了下來。
玉板本身是冰冷的,可是上面每一筆都是充滿了力量,每一劃都是深刻動人。這其中所蘊含的情感是如此的濃烈,幾是如朝陽一般噴薄欲出,哪怕是相隔如此悠遠的歲月,依舊是令人身心神為之震撼。
他觀摩了一會兒,也是感慨萬端,待從中退了出來,將心緒撫平,他一拂袖,將這四物收了起來。
此四物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作用,不過廷執權柄一是來自玄廷承認,再一個乃是天夏萬民的認同,最后是一個就是來自身之偉力。
特別是后兩個,只要這兩個不失,是不是有這些東西并不是重要,是先有了這些,才有了眼前之物,而非顛倒過來。
而就在他接受玄廷詔旨之時,鐘廷執也是從光氣長河上回到了妙皓道宮。
他來至殿中,對著玉璧一拂袖,過去片刻,上面便顯現出崇廷執和長孫廷執的身影。
他道:“兩位,上宸天已滅,廷上又多了一位玄修,且是張御這等掌握訓天道章之人,由此人開始,玄法必是興盛,我等需要小心提防了。”
崇廷執嘆道:“玄法只是兩三百年,便有如此格局,又出了這般人物,再有兩三百載,真法恐是無法與之對抗了。”
長孫廷執語聲淡漠道:“說這些沒有用,不如想想下一次廷議如何得到想要的東西。”
崇廷執道:“眼前之事要想,往后之思慮也當有,不然何以對抗玄法?”
長孫廷執淡淡言道:“對抗也是容易,我曾提出過造物修士,有了此物,又何用玄修?只是兩位并不同意罷了。”
鐘、崇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長孫廷執則道:“我提醒兩位,這可能是最后的機會了,張廷執當初是親手打壓了造物修士的,他是親歷之人,等到他在玄廷之上站穩,以后此事恐怕更難為之。”
鐘廷執皺了下眉,沉聲道:“此事還是容后再議吧,今日我等先商量下回廷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