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那邊黑漆漆,光線分隔出了樓上和樓下。
巖橋慎一去倒了水,從廚房出來,中森明菜還在逗小狗玩。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受驚的小狗,在剛才他們進門時大顯身手。
東京的路面濡濕,雨已經下過去了。從名古屋深夜返回的兩個人,就這樣躲過了兩場雨。這樣看來,提議要連夜回東京的中森明菜,果真是個晴女。
中森明菜撫摸著小狗,抬起眼睛看他,說:“決定回來時,完全沒有想過健太的事。把健太忘了個一干二凈。”
巖橋慎一和她開玩笑:“該不會剛才進門時,被健太的叫聲嚇了一跳吧?”
“說不定哦。”中森明菜隨口一接話。
巖橋慎一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樓梯。中森明菜把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忽然問:“慎一在想什么?”她語氣中帶著一絲挖苦的意味。
兩個少女相繼住進家里,中森明菜自然而然,和丈夫一起,擔起照顧者的責任。濱崎步仰慕于她,對這份少女的情意,中森明菜也小心呵護。
中森明菜此刻的態度,卻與這段日子以來對少女們表現出的相去甚遠。然而,她顯露出的這一絲微妙排斥,卻令她整個人更加富有女性魅力,是再純粹不過的女人。
她過早地扮演起了照顧者的角色。然而,或許并不知道如何當這個照顧者。
成長在大家庭里也好,個性中有著樂于助人,溫柔體貼的一面也好,這些特質讓中森明菜看上去是個再適合不過的照顧者,但實際上,許多看似相同的事,其實是兩碼事。
巖橋慎一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得笑了一下。
中森明菜一松手,小狗從她懷里跑開。她揚起臉看了看這張笑臉,往他那邊靠近一些,坐到他腳邊。
“噓”
她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對巖橋慎一做了個保持安靜的手勢。給丈夫貼好了定身符,中森明菜輕輕靠著他的腿,捧起自己的杯子。
樓梯間亮起了黯淡的燈光,旋即,燈又熄滅了。
夫婦兩個,誰也沒有把目光看向樓梯。
中森明菜小貓似的啜飲了一點水,感覺到巖橋慎一把手搭在她肩上,往前探身,放下水杯,“我去放洗澡水。”
小狗健太一夜被驚醒兩次,這回,他們兩個往樓上走的時候,它氣定神閑,待在窩里,只是象征性地揮了揮短短的小尾巴,打了個沒有被人留意的招呼。
隔天一早,宇多田光下樓,看到巖橋慎一正坐在餐廳里讀報紙,頗覺意外。
“巖橋桑的樣子,像是剛剛從什么地方瞬間移動過來那樣悠閑。”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經擁有了獨特的說話技巧。
巖橋慎一吐槽她:“你是想說,我的樣子太刻意了嗎?”
宇多田光反駁的不假思索:“沒那回事。”
廚房里,沒看到中森明菜的身影。宇多田光看向巖橋慎一,他倒是先開口:“今天是周日,小光也醒這么早嗎?”
“今天和麻衣子醬約好了一起出去……”
宇多田光觀察著賣相感人的三明治,評價道:“巖橋桑的樣子,更像是剛從什么地方瞬間移動過來那樣悠閑了。”
“這不還是在說我的樣子太刻意嗎?”巖橋慎一無語。
宇多田光岔開話題:“您是今天早上才回來嗎?”
巖橋慎一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沒錯,反正也天亮了,所以就坐在這里等大家起來。”
宇多田光點頭:“難怪看起來像是剛從什么地方瞬間移動過來那樣悠閑。”
……第三次了。
這個孩子,把她送去給美和醬當學生,準能成為跟美和醬一唱一和的好搭檔。
巖橋慎一放棄進行這樣的對話,給她派起了任務:“小光幫忙去叫明菜桑起床吧。”
宇多田光叫上健太,一人一狗跑上樓梯。不一會兒,就聽到她喊“明菜醬”的聲音。巖橋慎一正支著耳朵聽熱鬧,濱崎步下了樓。
看到坐在那里的巖橋慎一,濱崎步腳下一頓,顯出進退兩難的躊躇。
“早上好。”巖橋慎一和她打招呼。
濱崎步回了一句“早上好。”語氣像是被什么東西驅趕著似的。她慢慢走近,悄悄抬起眼皮,打量巖橋慎一。
在她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又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了。
濱崎步對出差在外的巖橋慎一此刻卻坐在家中這件事,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巖橋慎一看她心不在焉,關心一句:“沒有睡好嗎?”
“……還好。”濱崎步的回答也心不在焉。
宇多田光和健太跑下樓,過來匯報任務已經完成。她態度自然地和濱崎步打招呼,看樣子,至少兩個少女之間沒有鬧別扭。
中森明菜洗漱完,下了樓。看到巖橋慎一,不由得伸了個懶腰,想起還當著兩個少女,有幾分不好意思,于是便對著巖橋慎一輕輕眨眼。
“早上好。”她說。
濱崎步輕聲回了句:“早上好,明菜桑。”她看了一眼中森明菜,立刻移開了目光。
這天早上,濱崎步沉默寡言。她飛快吃完巖橋慎一準備的口味穩定且乏味的早餐,幫忙整理過餐桌以后,拿起牽引繩,帶小狗出門散步。
濱崎步對巖橋慎一產生父親的依戀,同時也仰慕中森明菜。
然而,仰慕著中森明菜的濱崎步,她目光所看所憧憬的,從不是一個妻子,而是一個女人。
中森明菜擔起照顧者的責任,她表現出的母性,讓濱崎步的目光看過去時,看到的不是自己憧憬的“女人明菜”,而是一個從未想過的“母親明菜”。
可是,濱崎步對巖橋慎一產生父親的依戀,卻從未認為中森明菜是“母親”。憧憬中森明菜,想要成為她——
正因如此,中森明菜的母性,令這個少女不知所措,時而展現攻擊性,時而又溫順依戀。
昨天夜里,濱崎步被進門的響聲驚動,站在樓梯上,看到客廳里的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兩個人其實只是在說話,但濱崎步卻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那一刻,巖橋慎一不是父親而是男人,中森明菜不是妻子而是女人。一直以來,濱崎步看待這兩人身份的種種錯位,在這一刻消失不見,連帶著這些日子來內心的種種糾結,也頓時失去了落腳處。
不是父親和女人,也不是父親和他的妻子。而是男人和女人。
濱崎步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父親。而當中森明菜展露她女人的魅力時,區區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在這樣的美麗面前無力招架。連她對中森明菜的仰慕之情,在真正看到了中森明菜身為女人的一面時,才意識到僅僅是她的想象。
當她真正見識到“女人明菜”時,甚至不知該如何去仰慕她。
無疑,今天早上出現在餐廳的,也是“女人明菜”。那么,溫和卻疏離地和她打招呼的巖橋慎一,是父親,還是男人?
濱崎步心亂如麻,仿佛一直以來依戀和仰慕的巖橋桑與明菜桑,兩個人在她面前分裂成了四個人。
而她不知哪一邊是真,哪一邊是假,更不知自己該選擇哪一邊。
宇多田光出門去和晴山麻衣子會合,濱崎步送健太回來以后,回了自己的房間。巖橋慎一站在客廳里給辦事員打電話,吩咐他把自己留在名古屋的行李送回來。
“美和醬會給你打電話嗎?”中森明菜饒有興致。
巖橋慎一走過去,和她面對著面,“明天演唱會團隊有碰頭會,估計會在那個時候大說特說。”
他看著中森明菜的笑容,調侃她:“一副想看熱鬧的表情。”
“想看。”這個中森明菜不假思索。
巖橋慎一伸出手指頭,作勢要戳她的腦門,被中森明菜一把攥住了手指。她笑吟吟地看著他,嘴上卻說:“可惜,明天我要參加電影的碰頭會。”
一本正經的樣子,仿佛沒有工作就能以家屬身份去看丈夫和隊友的免費相聲。
巖橋慎一抽回手指,問她:“三谷桑的電影嗎?”
中森明菜點頭,想起一件事,對他說:“今日子醬的事務所那邊,一直沒有回復。今日子醬倒是對這個企劃很有興趣……”
豈止有興趣,巖橋慎一還能想象出小泉今日子躍躍欲試,好奇中森明菜剛結婚就要演殺夫電影的心情。
提議小泉今日子來跟中森明菜搭檔殺夫的,還是巖橋慎一。
“BURNING嗎?”他若有所思。
中森明菜小臉往他跟前一湊,“慎一的表情有點嚴肅起來了。”她自己也沒忍住,嘀咕:“BURNING的周防桑,之前還和你合作呢。”
當了唱片公司負責人的太太,有了自己事務所的股份,中森明菜固然還保留她的天真,但對于業界的派系紛爭,畢竟不再只是停留在聽說,而是有著更具體深刻的了解了。
巖橋慎一的GENZO系,和周防郁雄的BURNING系,兩邊不過隔著一張隨時能扯破的紙。
巖橋慎一說:“我是想和周防桑合作的。”
“是周防桑不想和你合作。”中森明菜戳破他話里的含蓄。
巖橋慎一笑了。他告訴中森明菜:“不論如何,這邊都不會主動放棄和BURNING系的合作。”
但是,兩邊遲早會有把共演NG放到臺面上的一天。
巖橋慎一明知小泉今日子是BURNING的人,卻還提議由她來出演中森明菜的搭檔角色,所為的正是這個。
GENZO系絕對不會主動放棄和BURNING系的合作。
事務所和事務所之間,合作也許意味著關系良好,不合作也未必就是關系不佳。然而,周防郁雄將巖橋慎一視作心腹大敵,倘若拒絕合作,難免意味深長。
三谷幸喜是如今炙手可熱的編劇,中森明菜是歌手和女演員事業同時達到頂點的大明星,新婚后出演殺夫電影,話題度絕對足夠。
富士電視臺參與電影的制作并負責發行,研音和GENZO合作的制作公司會參與投資和制作。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部電影都不錯。
巖橋慎一推薦小泉今日子,三谷幸喜采納提議,制作方送出邀請。
電影背后不僅有GENZO系,還有電視臺的面子。對周防郁雄來說,值得正眼一看的,當然是電視臺的面子。可是,牽扯到巖橋慎一,這個面子他并不想給。
大黑摩紀與WANDS的那一場合作,固然是雙方受益,但巖橋慎一的GENZO主導,大出風頭。這次,這家伙又是萬事俱備,再輕飄飄送上合作的邀請。區區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毛頭小子,三番兩次,要來主導與BURNING系的合作。
不是周防郁雄不想給巖橋慎一面子,是巖橋慎一一直在做讓他周防郁雄顏面掃地的事。
BURNING事務所,社長辦公室里。
馬場俊一草草翻看了制作方那邊送來的劇情大綱,笑道:“聽說電影是由巖橋桑促成。讓新婚的妻子去演殺掉家暴丈夫的角色,這位巖橋桑還真有趣味。”
周防郁雄冷笑:“是囂張狂妄才對。”
馬場俊一點頭:“的確如此。巖橋桑對自己所做的事都頗有信心……”
“馬場君該不會是被他唬住了吧?”
“自然不會。”
馬場俊一坐正了身子,說起正事:“關于SUPERMONKEY'S的制作,在下已經小有心得。眼下,這幾個孩子的發展,也正在計劃當中。”
“馬場君對自己的計劃十分有信心?”
周防郁雄未必是在質疑自己的得力干將,然而,幾個沖繩來的小猴子,到底能發揮幾分力量,叫人不得不在心里斟酌。
馬場俊一回答的含蓄,“是計劃,就未必會百分百成功。”
周防郁雄冷冷地扔出一句話,“但這個計劃,要是不成,就會變成笑話。”
馬場俊一低下頭:“誠如您所言。計劃若是成功,就會成為一記精彩的反擊。”他稍微抬頭,繼續說道:“如今時機已經接近,但離關鍵的一擊,還有一段距離。”
計劃一旦實行,就是向GENZO宣戰。
“在那個時機到來之前,”馬場俊一試探道,“到底是切斷與GENZO系的合作,還是暫且按捺,這仍需要周防桑來定奪。”
馬場俊一態度謙恭,卻輕飄飄的給周防郁雄送上了一個需得選擇的局面。